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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畫賊偷走了女畫家的畫，女畫家不只沒有把他告到脫褲，還要幫他畫畫？這等好事大概全世界只有挪威才有，就像挪威殺人魔布列維克血腥屠殺77人，但只有在挪威這裡，他不需要塞錢給精神醫生，只要「有所悔意，表現良好」他就可以坐滿21年的監獄，拍拍屁股走出大門。挪威，一個神奇的地方，才有本片這樣一個神奇的故事。

紀錄片最神奇之處，就是你不能去確定有什麼東西出來，你可以設陷阱，你可以去追捕，但不能保證有什麼東西被拍攝到，更多時候是意外被拍攝到的東西往往比原訂要拍攝的東西更有價值，而且如同去虛構創作一個故事時會遇到的故事內部自發的生命力，紀錄片的導演同樣要面對一個開放且不受控制的故事線，但是透過剪接，他可以重新賦予混亂的現實一種有跡可尋的解釋。

班傑明里（Benjamin REE）就躲在本片的剪接裡。

《女畫家與偷畫賊》劇照

根據班傑明里本人的說法，他從沒有想過，《女畫家與偷畫賊》會從記錄女畫家Barbora Kysilkova的十分鐘短片，變成半小時，然後變成一小時，然後超過一小時，而記錄的對象也從女畫家Barbora ，轉向女畫家Barbora 關注的偷畫賊Karl Bertil，以致於電影前半段我們時常會誤以為這部片的導演是Barbora ，因為她不斷地對觀眾而非對導演說話，甚至觀眾也是站在她的視角，在看這名全身刺青的偷畫賊到底是怎麼樣的人，這點體現在Karl Bertil第一次出現在我們面前是以女畫家談論他出席法庭時的素描形式而非影像形式，於是這點更加強了是她在看這件事，而當她提出要Bertil擔任她的模特兒以償還她的損失時，這也加強了是她在主導這件事，於是在看的是她，在主導的是她，但有趣的是，女畫家是這麼的脆弱，卻又同時對這名強壯的偷畫賊有異常的好奇，而偷畫賊是這麼的沉默，一旦開口卻全都是讓人難以置信的話語，例如說自己不知道他把女畫家的那幅畫（另一幅畫被另一個偷畫賊帶走）拿去哪兒，而自己也不認識另一個偷畫賊，他說自己當天偷畫時甚至是在茫的狀態。

「但你為什麼要偷畫？」

「因為它很美。」

他沒有說的是，當天他與另一個偷畫賊偷畫時手腳熟練，極有效率。

《女畫家與偷畫賊》劇照

觀眾對Bertil這個人放下戒心，不只當他是充滿秘密的罪犯，而當他是個人時，是Barbora將他替Bertil畫的畫展示在他面前，他看到自己的畫而哭出來的一刻。

這一刻，攝影機不只捕捉到Bertil這個意識恍惚，言語閃爍的人，如何面對自己的複像而感動的一刻，也捕捉到Barbora用自己的藝術，一種油畫筆觸的複像畫，如何「喚醒」了一個人對自身的凝視，一個人如何觀看自己，便會互為因果的導致一個人成為怎麼樣的人，當Barbora以「看不到一個賊」的樣子觀看Bertil時，畫出來的Bertil也不再是個賊，使得Bertil也被點醒自己不是個賊，或者不是個幫派份子、重度毒蟲的一面。

但這不只是關於Barbora如何觀看Bertil的，也是關於Berti如何觀看Barbora的，這是電影後半段電影時序倒退回一開始時，突然戳破觀眾的單向觀點，這說明了就行動而言雖然涉及兩位地位不同的人物的畫與被畫，觀看與被觀看，但他們的內心總是一樣，總是關於毀滅的，Karl Bertil就像偶像劇裡那種壞的剛剛好的男孩，追求各種刺激的挑戰，行走於刀尖之上，而Barbora前面乍看是偶像劇裡那種立志要治好壞男孩的好女孩：一個Bertil的修補者，這意謂著她運用手邊各種物資還有技術來修補Bertil，然而到後面我們會發現，其實Barbora本身也是一個需要修補的人，她沉浸在一段又一段危險的男女關係中，並且有經濟與心理上的問題，她雖然是可以上新聞接受採訪的畫家，自己的畫卻無法支撐自己的生活，更別說開始畫Bertil後給Bertil的各種物資幫助，她只能向自己的男友求援，然而她對於Bertil這樣「危險人物」的著迷，也引起男友的擔憂。

《女畫家與偷畫賊》劇照

電影透過Bertil之眼，使得Barbora成為了一個更加完整的人。

「她看著我，卻忘記我也看著她」

有趣的點在於，即便兩位主角都心懷毀滅，沈溺危險，電影本身卻是關於重生的，透過Barbora偽裝成客觀油畫的主觀藝術，透過挪威以再造為最終目標的監獄制度，電影是關於畫家與偷畫賊這兩個人如何變成一個全新的人，而這涉及的不只複製、還原，而是創造，這樣的創造體現在本片畫龍點睛的結尾，如同Bertil不只是被修復，而是自我創造為一個他以前不可能是的人，在找回自己的作品後，Barbora也完成了那幅她以前不可能畫的畫，因為那幅圖原本是Bertil的女友依偎在Bertil的肚子上，最後卻成了Barbora依偎在Bertil上。

從修補到創造，從複像到造像，電影透過時間不斷推進讓我們看到兩人的變化。

《女畫家與偷畫賊》劇照

但電影的最特殊之處在於本片幾乎是隱藏了班傑明里這個人還有整個劇組在本片的存在，拿片中後半段Bertil因為交通違規，在車禍甦醒並修養後再次入獄這件事來講好了，在獄中他不斷嘗試聯繫Barbora，而我們也看的到他數次打電話給Barbora而對方沒接的失落，他似乎與Barbora有了許久的失聯；然而既然攝影機能夠拍到他，不就代表他還與導演有聯繫嗎？那麼這種失聯就很可疑了，難道Bertil與Barbora失聯，劇組也與Barbora失聯嗎？然而這這種失聯狀態在片中從Bertil在獄中一直延續到他出獄後擁抱新生活後、他找了新工作、交了新女友，我們赫然發現在此電影並沒有給我們交代為何Bertil與Barbora這段時間都沒有再聯繫，這在劇情片很合理（因為他不知道要藉由誰來聯絡Barbora）但在紀錄片就有點奇怪，因為劇組就在Bertil的旁邊。

班傑明里似乎相當嚴謹的遵守「記錄，但不介入」的規則，鮮少出聲評論或者是引導裡頭的人物而只是看他們怎麼發展，以致於他還有整個劇組都隱藏起來，成了片中角色無法互動的單向觀察者，一種隱藏攝影機，這使得觀眾站在一個更加寬闊的角度，立體的突破單向的「看見」而具有多向的「看見」，那是Bertil也是Barbora還有他們身邊的人（Bertil的女友，Barbora的男友，另一個偷畫賊）對他們的視線的交集場域。光線從各種方向消解掉了被單向觀看的Bertil與Barbora這兩個人物的陰影，也讓兩人最後聚首並一起佈展的畫面更加溫馨，那是關於兩個壞掉的人如何重生甚至創造出全新自己的一刻，一個在開頭因被偷畫而中斷的展覽，在加入因這個偷畫事件而產生的新展品後，重新以更大的規模延續下去，並結束這個發生在挪威的、關於兩個壞掉的人的、神奇的毀滅與重生的故事，他們是如此的不同，卻又如此的相似，以致於他們能在彼此身上找到未來的自己，以致於他們之間的情感已經超越男女情感，而是一種因命運契合而相互造就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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