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56《打烊時刻》颱風、宵夜、選物販賣機、海波浪
片中的人物、物件都是我們所熟知的、無感的、忽略的,卻經由一名歐洲導演賦予真正的生命力,以友善、溫柔的視野,觀照本片中出現的人事物,表示他真的喜歡他們,願意凝視他們,提煉重複的日常生活中的精粹,也成就了《打烊時刻》平凡的富足。
《打烊時刻》Closing Time 2018
導演:Nicole VÖGELE
〈颱風、宵夜、選物販賣機、海波浪〉
筆者一向喜歡臺語老歌,從小聽到大,父母輩、祖父母平時的語言都是閩語,可惜的是,他們認為我們不會講臺語。現在搬到了新莊,周圍的人操著流利的臺語,買個鹹酥雞、陽春麵、便當,都用臺語,即便非常不流轉。
高中歷史選擇題出現臺語老歌,講述當代的輕工業就業狀態,該問題被視為過時,忽略不談,成為記憶題,成為固定的解答,而其問題背後的原因則被淡忘。
《打烊時刻》讓我想起臺灣的庶民生活,結果卻是因為一位瑞士的導演拍的紀錄片。我喜歡這部片,深深贊同導演本人對臺灣的美學詮釋。
對導演來說,臺灣的民情確屬獨特,不同的氣候、生態、經濟、語系。
導演看見的,是做小本生意的市井小民、勞動者,是「反都會」的人事物。都會的風光,是平庸的、普遍存在的、人工的、精算的事物,缺乏活力與窒息的。但導演的鏡頭呈現的,是不息的生命。
夜裡,機車族行駛喧囂;清粥小菜店的燈亮著,老闆夫婦一同經營,人客來往;選物販賣機二十四小時不止息;機車行老闆跟人客抬槓;檳榔攤老闆娘動手包一粒粒的檳榔;刺青店老闆安靜專注於客人的肌膚,繪具快速尖銳的刺上色彩;高架橋下,運作不停地重機械,司機操作著。以上,人物們各自忙碌的應對自己的生計,經營自己的家園。但颱風來襲,一切既有的秩序又有了變數,面對菜價上漲,災害侵擾,成本負荷,悲歡離合。
導演捕捉陌生的符號,它們卻是我們熟悉的,屬於臺灣人的。
本片的開場、結尾,以及貫穿全片的符號,是颱風。颱風的背後意義,是天災,影響臺灣社會,造成生命禍福,重塑人類心境。
總之,導演所看見的人事物環環相扣,即便各自分立在每秒24格的16釐米底片上。
導演感受的,是孤獨。多數的鏡頭,是一個人,例如:小吃的老闆切菜打蛋騎車、老闆娘挑菜、刺青師傅獨自刺青、計程車司機、機車行老闆遛狗、晨間老人行走、流浪犬默默守候、菜市場管理員廣播。有趣的是,菜市場一景,導演總是可以忽略其他買菜賣菜人,好似他們只是背景而已。有趣的是,他對物件的興趣卻是集體的,夾娃娃機中推疊的玩具、點幣機中的無數十元銅板、老闆打了一大鍋的蛋、市場賣的一箱新鮮蛤仔、一車的屠宰豬、全身密布的刺青、水族箱中的紅金魚、桌上待包的檳榔籽、高架橋下行駛的機車。
神奇的是,如果放大影片中的孤獨感,老闆本人、清粥小菜店、菜市場、社會,它體現整個生態經濟的孤立,是不復再現多少年的一小小島國之悲壯苦楚,如同片中使用的歌曲〈海波浪〉、〈向前行〉,其中庶民的奮力爭出之心,居然被一位外國導演表現出來,但顯然是屬於過去臺灣的樣子、被遺忘的純樸,正也說明了那群集體的物件是我們自己創造出來的,欲寄託指望在他們身上,而那指望就是財富、生機。
導演以其視角,不介入、不採訪、不說話,客觀的紀錄,寫實的捕捉,保持距離的長鏡頭,瞄準臺灣的庶民,討論的主題是生計家園,夜裡的明燈轉化為生活的指望,身體馬不停蹄的追尋運作,以待生生,以應移易。能夠保持距離的因素,可能是身分、階級的差異,所以值得討論導演為何選擇他們。一個都會文化的基礎在一群奮力工作的勞動階層,他們多半已經壯年,接近老年,本片中出現的年輕人就屬經營選物販賣機的情侶倆或刺青師傅,也出現一個小家庭。他們居住的空間是老舊的社區、邊陲的地帶,使用的語言是方言,交通工具是自有車、機車,換言之,他們屬於孕育臺灣年輕一代的父母輩。如果只是巧合選擇他們,那導演是真的幸運,因為他找到臺灣的根本。
片中的人物、物件都是我們所熟知的、無感的、忽略的,卻經由一名歐洲導演賦予真正的生命力,以友善、溫柔的視野,觀照本片中出現的人事物,表示他真的喜歡他們,願意凝視他們,不評價、不苟同、不阿諛,因為他提煉,重複的日常生活中,那一絲一線一點的精粹,也成就了《打烊時刻》平凡的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