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黑暗的玻璃》:爸爸跟我說話了。
劇中角色不斷強調卡琳的病無藥可醫,那麼死亡之於卡琳和她的家人是暴力或慈悲?努力活下來之於痛苦的卡琳和長期照顧她的家人,又是慈悲或暴力?《穿過黑暗的玻璃》沒有給出答案,也許上帝就是我們,我們觀看世界的方式,決定了上帝的面貌。
一趟家族旅行,遺傳母親精神疾病的卡琳,宣稱在樓上房間聽見上帝呼喚的聲音;她的丈夫馬丁悉心呵護妻子,不敢表露任何負面情緒;卡琳的父親大衛是名作家,靈感枯竭的他竟想以女兒的疾病做為題材;卡琳的弟弟正值青春期,對世間一切的運轉(姊姊的病、父親的冷漠、愛情的模樣)存有著好奇、焦慮與不安......
柏格曼導演的《穿過黑暗的玻璃》令我想起《秋光奏鳴曲》,大概因為人物組合數字都是四,《穿過黑暗的玻璃》是卡琳夫婦和父親與弟弟,《秋光奏鳴曲》則是伊娃夫婦和母親與妹妹;兩部影片的父母親都享有盛名,《秋光奏鳴曲》的夏洛特是知名鋼琴家,《穿過黑暗的玻璃》的大衛是知名作家,兩人各有一名重病(且病情無力扭轉)的孩子,夏洛特的幼女瑪蓮娜行動不便,卡琳則時常進出療養院;另外,夏洛特和大衛碰到困境時都習慣逃跑(害怕面對問題與承擔責任),夏洛特曾對友人說:「我希望瑪蓮娜可以快些死去。」,大衛則跟馬丁討論過:「你(馬丁)難道沒想過讓卡琳早點死?」;不管是夏洛特或大衛,他們都因為刻意疏離重症家人而感覺愧疚,差異是,《秋光奏鳴曲》一路黑暗悲情到底,而拍攝時間比《秋光奏鳴曲》(1978年)早17年的《穿過黑暗的玻璃》(1961年),則留給觀眾一線希望(?)。
《穿過黑暗的玻璃》裡的卡琳罹患精神疾病,情緒暴起暴落並有幻聽現象,她常在半夜醒轉,爬上樓上空屋聆聽牆壁背後傳來的神祕聲響,卡琳跟弟弟說牆壁的另一頭有著一群等待進入另一個閃閃發光的世界的人,卡琳說她迫不及待想要進入那個世界,卡琳的話語令我想起宮本輝小說《幻之光》裡的一段話:「看,海面上又閃亮起來了。由於風和日光的某種聚合,大海一角突然躍起點點光芒。難道說,那天晚上,你也看見了鐵軌前方閃爍著類似的光燦?」;罹患憂鬱或躁鬱症或長期飽受疾病折磨之苦的人,或許會對現下身處的世界感到無助,轉而向「未知」求取解脫,那個未知可以是對宗教信仰的寄託與依賴。
卡琳說上帝會從一扇緊閉的門中走出,向她顯像自己的形象,後來房門被風吹開,卡琳見到的上帝竟是一隻蜘蛛,她害怕地放聲尖叫;大衛和兒子小米在片末討論起上帝,父親說上帝就是愛,各式各樣的愛,小米說上帝如果是愛,那麼卡琳就在上帝的懷抱中,因為我們對卡琳擁有愛;劇中角色不斷強調卡琳的病無藥可醫,那麼死亡之於卡琳和她的家人是暴力或慈悲?努力活下來之於痛苦的卡琳和長期照顧她的家人,又是慈悲或暴力?卡琳擁有愛她的弟弟(但姊弟倆卻有曖昧情愫)、想要彌補錯誤的父親(或只想要自己良心更好過些)、不離不棄的丈夫(但不懂妻子內心的狂亂),某方面來說,她又是幸福的(或依然是悲劇的)?
因此,上帝是有著冰冷面孔的蜘蛛或是各式各樣的愛的化身、是救贖亦或墮落?《穿過黑暗的玻璃》沒有給出答案,也許上帝既是希望與救贖也是虛無與絕望,也許上帝就是我們,我們觀看世界的方式,決定了上帝(世界)的面貌;此外,大衛在片中也可被視為如上帝般的存在,對卡琳與小米來說,姊弟倆都崇敬著父親渴求著父愛(卡琳想像中的上帝是美好壯盛的),可是父親習慣性的逃避責任與冷酷無情(想要以女兒的病當作故事題材),導致卡琳眼中的上帝(父親)變成一隻蜘蛛(現實與想像的落差);電影結局,卡琳被送往醫院治療,小米向父親坦承內心的焦慮,父親對他說出一番愛的道理,對話結束後,小米欣喜地說:「爸爸跟我說話了。」,沉默的上帝/父親不再沉默,或許那是一個轉機,一個穿越黑暗看見光明的機會,又或者只是另一個充滿希望(但什麼都改變不了)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