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之光》:他走了以後。
《幻之光》的動人在於導演沒有非要給予死亡一個確切原因,潮浪聲永遠不會停歇(逝去摯愛的傷口可能永遠沒有完全治癒的一日),但我們或能隨時間拉長,慢慢學會與潮浪聲(傷痛)共存。是枝裕和導演以簡潔畫面與精準台詞強化故事厚度的手法,已經可以在本片見到。
由美子的先生郁夫以自殺結束性命,留下妻子與年僅3個月大的兒子勇一;由美子守寡多年後,經由介紹認識住在偏遠漁村、育有一女的單親父親民雄,兩人婚後,一家四口過著平淡生活,然而郁夫的死亡陰影並未消散,反而逐漸浮上由美子心口,她反覆問著自己:「為什麼郁夫要自殺?為什麼?」......
觀賞是枝裕和導演的《幻之光》前一日,傳來名廚安東尼波登(Anthony Bourdain)自殺消息,波登沒有留下遺書,自殺原因眾說紛紜,哪個才是真正的答案,永遠得不到解答;《幻之光》片中,由美子同樣不解郁夫的死因,她從咖啡館老闆口中得知郁夫死前曾在住家附近咖啡館喝了杯咖啡,由美子感嘆地說:「離家這麼近的地方吶。」,明明家就在不遠處,為何郁夫仍要走上絕路?為何他要捨下新生的兒子與自己?是不是多走幾步路回到家中,郁夫就會有不同的選擇?
郁夫的死亡之謎像顆大石重壓在由美子的心房上,從童年時期走失的祖母經驗到後來自殺的郁夫,由美子不解生命何以會突然終止,她問民雄:「你說,這究竟是為什麼吶?(郁夫為何要自殺)」,民雄沒有正面回答妻子提問,反而說起父親年輕時出海,在海上看見美麗閃爍的光芒,召喚著他(父親)前行,民雄說,每個人在生命中某一刻可能都有會有類似的體驗;民雄的故事讓我在戲院裡哽咽了一下,民雄當然不會知道郁夫的自殺原因,他只能想像那些走上絕路的人,或許在決定生死的關鍵時刻,被「彼岸」閃爍的美麗光芒所吸引,讓他們拋下現世的一切,走向另個世界;《幻之光》的動人在於導演沒有非要給予死亡一個確切原因,反而透過疑惑與尋找答案與陪伴,讓失去摯愛的由美子和民雄,理解傷痛,接受傷痛。
《幻之光》之於我,最最出色的設計是聲音,無所不在的聲音。電影前半場,由美子隔壁鄰居家爺爺的廣播聲音總是大的擾人,由美子問郁夫要不要請對方把聲音關小一點,郁夫說老人家聽力不好,就由著他吧,由美子聽了笑著說:「郁夫總是這樣的人。」;郁夫死後,幫忙女兒處理後事的母親聽見隔壁鄰居的廣播聲,她對女兒抱怨說:「這廣播聲音也太大了吧。」,由美子回應:「郁夫說爺爺是想藉由廣播提醒別人自己還活著。」,這兩場戲很快地點出幾件事,一是郁夫性情的溫柔與體貼;二是獨居爺爺的寂寞,寂寞的人,總希望(渴望)被聽見;三是寂寞的人比較懂得寂寞的心吧(郁夫內心或許也存在著一塊不被他人理解的寂寞世界)。
除了廣播聲外,郁夫的鑰匙鈴鐺聲或腳踏車鈴聲,也都成了觸發由美子對郁夫記憶的元素;此外,由美子搬到民雄住處的第一天晚上,窗外潮浪聲擾的人難以入眠,民雄對由美子說:「海浪聲很吵吧?剛開始一定會不習慣,但久了就會習慣」;由美子搬到漁村後,海浪聲便成本片重要的角色之一,當漁村裡的止野婆婆出海捕魚未歸時,偌大的潮浪聲猶如巨大的威脅與恐懼與未知,拍打著由美子內心的不安;影片後段,由美子問民雄為何郁夫要自殺的問題時,背景潮浪聲幾乎要淹沒倆人的對話,直到民雄說出父親與海的故事,我們才明白潮浪聲也代表生命裡無法被撫平的傷痛,《幻之光》藉海浪聲響告訴銀幕外的觀眾:潮浪聲永遠不會停歇(逝去摯愛的傷口可能永遠沒有完全治癒的一日),但我們或能隨時間拉長,慢慢學會與潮浪聲(傷痛)共存。
「天氣變好了呢。」
「的確是個好天氣吶。」
相較於是枝裕和導演後來的作品,《幻之光》節奏顯得更緩更慢些(本片是是枝裕和導演的首部劇情長片,改編自宮本輝先生的小說),但是枝裕和導演以簡潔畫面與精準台詞強化故事厚度的手法,已經可以在本片見到,例如大小綠色腳踏車的關聯性(生父與繼父與兒子的關係)、或是由美子接連夢見逝去的奶奶與郁夫,既是預示可能的悲劇亦是她內心焦慮的呈現等;另外,《幻之光》的攝影、配樂都很出色,演員表現也夠水準,尤其是飾演由美子的江角真紀子,感情戲拿捏的細膩有層次、裸露戲也不扭捏,完美演繹這個角色的內斂與後來的情緒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