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祖蔚專欄《英倫情人》:生死的書寫
一死一生,交情乃見,愛情何嘗不是,《英倫情人》透過戰爭寫生死,透過生死檢視愛情,鏡頭所到之處,筆法情思,都讓人歎息。
他鄉遇故舊,本是喜事,卻兩度重逢都帶出噩耗,你如是Hana(茱麗葉畢諾許飾演),你要如何承擔這個打擊?
安東尼明吉拉(Anthony Minghella)在《英倫情人》(The English Patient)中玩了一場事不過三的考驗遊戲,連輸兩場的Hana因此消沉失志,如果再輸第三場,肯定崩潰。
第一場發生在野戰醫院中,走路有風,笑容如陽光的Hana,願意用熱吻和笑容撫慰傷兵,穿了白衣的她,雖然不是天使,卻比天使更懂得怎麼讓傷兵安心。那一天,遇見一位哀嚎傷兵,和她未婚夫隸屬同一單位,她急著想問未婚夫安危,卻聽不清是否罹難,正要捉狂,德軍砲火已來襲,大家四竄逃命。
那是我們第一次聽見Hana的私心牽掛。戰爭讓一切變虛空,沒有永遠,只剩當下,不可測的命運像頑童一樣,捉弄著人生,也捉弄著愛情了。
第二戰是在移防行列中,捷報頻傳,勝利在望,讓前線女兵也想借錢去買首飾,Hana就算心情落寞,也樂於幫人,借到錢的女伴神采飛揚,搭著吉普車飛快前行,走不到一百公尺,就遇上地雷給炸翻了。
是的,一百公尺,十秒鐘左右,熱情與生命就此飛灰湮滅。氣急敗壞的Hana狂奔上前,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受了什麼詛咒?遇到我的人都註定慘死?
Hana把親友的死亡責任全都往自己身上堆,管他前面是否還有地雷,傷心絕望的Hana一股腦就往前跑去。她的絕望叫聲,由於已經是第二回了,即使你不想拿掃把星來連結他,卻也不能不承認:Hana實在運途坎坷。
唯其如此,潛入修道院療傷的Hana,好不容易才走出陰影,剛與拆彈兵Kip(納文安德魯斯飾演)有了一夜歡好,一大早就有人來敲門,要Kip出發前往拆除新發現的未爆彈時,Hana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極力想封鎖消息的倉皇慌張,你的耳畔就會響起前兩次的哀嚎,然後,她是否真的受到命運詛咒了嗎?不能不出任務的Kip,真的能逃過生死魔咒嗎?
生死是人生大題,書寫生死同樣考驗著創作才情,安東尼明吉拉在《英倫情人》中的生死書寫借用戰爭之刀,剖析得格外犀利精準,例如戰爭勝利的那個晚上,大夥在廣場狂歡作樂,帶著三分酒意的拆彈兵爬到雕像旁狂舞作樂,轟然一聲:戰爭結束了,死神卻還不肯罷手,禍福依舊難料。
Hana的生死際遇讓人落淚,Almásy(雷夫范恩斯飾演)的生死煎熬,則讓人唏噓。
Almásy愛上人妻Katharine(克莉斯汀史考特湯瑪斯飾演),鳳凰難共于飛,只能借酒發狂,情敵意外死去時,Katharine也已奄奄一息,他誓言要拚盡一切,求來外援給她最好治療,而且承諾一定回來救他。
他不是負心漢,更非薄倖男,只是戰爭中的黑暗變數太多,英軍把他當間諜,多所折騰,為了愛情,他只好真的出賣情報,才得以實踐諾言,趕回洞窟重會情人,雖然一切已經太遲了。
雷夫范恩斯在《英倫情人》中有一半的戲是烈火灼身後,肌膚嚴重燒傷變形,只能躺在床上的「癱人」,動彈不得,求生求死都不得的他,其實與Katharine的最後時光有著非常近似的情境:只能在悔恨中思念「遠方」情人,告解著自己的罪。
Almásy每天所受的「活罪」,就是重複著Katharine等不到情人歸來的絕望,每天重讀著Katharine的最後告白:「My darling. I'm waiting for you. How long is the day in the dark? 」誰不泫泣?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人生自是長恨水長東。
做了間諜,出賣情報,害慘了很多人,受害人找他算賬,他卻了無懼意,「你殺不死我的,飛機墜毀的那一天,我就已經死了。」為了救活愛人,他寧做叛徒,愛人沒能活下來,他其實也如活死人了,就算依舊熟悉所有唱片典故,精通文學妙趣,沒有了愛情,一切都是虛空。在人生的天平上,癡情人就是會把愛情看得比生死更重,就算已經生不如死,但是只要活著一天,就能再咀嚼一次曾經「臉貼臉(cheek to cheek)」的蜜情時刻;只要記憶還清明,就還能憶想起用指觸摸到她前胸凹陷地帶的酥麻感。
「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之所鍾,正在我輩」,生死相隔,還能有愛,你就夠格號稱「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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