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的蟬》 仇恨能融化成愛
整部片就是在這樣「相對」的情感當中不斷去辨證,直到最後小薰終於喊了出來,「我從來不願意去恨任何人。」為什麼一個從小被綁架的女孩能夠這麼寬容?
在台北電影節一整列的片單當中,我很快的選定《第八日的禪》,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在今年日本奧斯卡的十項橫掃,技術獎包括燈光配樂攝影錄音,大獎則從女主、配角一路掃到最佳劇本、最佳導演及最佳影片。儘管角田光代原著小說《第八日的蟬》早就已經暢銷好一段時間,電影版之前也已有日劇作品問世,但這兩個「前導」作品我都沒看過,接下來就單純就電影本身來討論。
「第八日的蟬」這個概念是從蟬生物習性而來,大多數的蟬經過多年的蜇伏之後,能夠在出土後存活七天,這七天他會盡情的鳴叫、盡情的發揮生命力。而少數能夠活過七天,揮別眾親友,而獨自看到第八天風景的蟬,也就是相對孤獨、但卻比別的蟬多見識了那麼一點。電影大概就是從這樣的概念出發的。
還記得前一年(第34屆日本奧斯卡)日本電影賞的話,大概就不會忘掉幾乎瓜分全部獎項的兩部影片:《告白》和《惡人》。同樣作為文學改編的兩部作品中,湊佳苗的《告白》是至深母愛的控訴,吉田修一《惡人》則是對孰善孰惡的深刻質問。而若是要看看為什麼《第八日的蟬》可以拿下等同於《告白》和《惡人》加起來的獎項數量,一方面也許是今年沒有更多勢均力敵的對手(但其他入圍的諸多作品也都未曾看過,這樣說未免不禮貌了些),但更重要的是,《第八日的蟬》的確同時說了《惡人》與《告白》要說的。
《第八日的蟬》故事是從父親的外遇開始,外遇對象野野希和子(永作博美飾)被迫墮胎,同時,母親也懷孕了,野野希和子在強烈的好奇之下,偷偷前去探望元配的小孩,並將其帶走。從此,他身負孩子小薰(井上真央飾)的母親責任,與社會給予的「綁架犯」角色,直到小孩四歲時,因為一張「太幸福的親子照」刊登在報紙上而被補。故事是以雙線時間在處理,同時穿插綁架事件發生的當下,以及長大後女孩回溯過去的記憶辨證。
這樣的故事設定基本上就非常有趣,導演不斷用三種視角在看這個事件:其一是年幼的小薰對綁架犯/媽媽的強烈依戀;其二是年長的小薰在社會價值觀的「教育」之下,推翻自己的記憶,認定媽媽/綁架犯必定是個壞人;其三則是社會/導演較為局外,凌駕於整體之上的「客觀」(或者說「政治正確」)立場。而在這三種視角的檢視之下,辯證母題很清楚的浮現:什麼樣的人叫媽媽。而我很喜歡這部電影的地方即在於,導演非常非常非常溫柔地,輕撫這個議題。
這種「假媽媽」,以及對「假媽媽」產生情感依賴的片,導致無法回歸正常生活的案例,其實許多斯德哥爾摩症候相關的片都已經談的差不多,而「假」如何換「真」,克林伊斯威特《陌生的孩子》也已經講的很清楚,那麼,《第八日的禪》如何不一樣?我想一個最重要的點就在於他並非是社會上常見的「加害者」。野野希和子在被迫墮胎之後,展現的是一種亟於身為母親的想望,他偷小孩,但不出於報仇之心,而是相反的,這個小孩溫暖了他的仇恨。所以導演設計了他抱走小嬰孩,跑到旅館後,解下衣衫,試圖以乳房餵養哭泣不休的嬰孩。整個在拍攝他陪伴小薰成長過程中,他幾乎是扮演了最好的媽媽,直至最後他知道分離已經不遠,對小孩說謊時展現的高度痛苦、不願意勉強小孩去坐他不願意做的事情等等,都可以看見她身為一個母親,對孩子「個體」的高度尊重,但最荒謬的卻是,這樣高度尊重的初始,卻是一個高度壓迫的「綁架事件」。
整部片就是在這樣「相對」的情感當中不斷去辨證,直到最後小薰終於喊了出來,「我從來不願意去恨任何人。」為什麼一個從小被綁架的女孩能夠這麼寬容?為什麼他對他的親生父母沒有怨懟、對綁走她的歹徒也沒有?我想唯一的解答只有,因為他是沐浴在愛之中長大的。在過往對日本電影的印象中,總是感受到強烈的無解,以及周圍的人被無解所籠罩。像《惡人》那樣訴說著「如果我們早一點遇見就好了」的遺憾、像《告白》那樣吶喊著「都是你害死我的小孩」的爆裂情感,這種對造化弄人的無解的控訴似乎成了日本電影的某種公式,《第八日的蟬》也依舊喊著「我不要恨妳」,但這次不一樣了,在鄉間小島的鞦韆下、在母女呵著癢的草皮上,我可以相信,也許下次他們再見面時,「我不要恨妳」就可以變成「謝謝你」,仇恨不只被原諒,還能夠融化成愛。
作者:formo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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