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電影節】《啊!人生》人間浮世繪
整體氛圍固然沉重,時而又顯露出令人啞然失笑的荒謬場面,譬如:法官將法庭審判當作拍賣會一般,喊著:「電椅,一次、兩次、三次。」便拍板定案;男子與胖女人做愛,一方擔心自己投資的基金而碎念不已
電影有時像一面鏡子,如實地反射出人性的各種樣貌;有時也像萬花筒,讓人得以看盡人生百態。不過,如同春秋戰國時代諸子百家齊鳴,言論紛雜,每個人對人生的詮釋不盡相同,這無所謂對或錯、好或壞,畢竟從來沒有人能真正搞懂人生。因此,有的人只能輕嘆:「啊!人生。」然後繼續過活,有的人則是紀錄人生,並試圖解讀人生,就像瑞典導演洛伊‧安德森(Roy Andersson)一樣。
曾以《二樓傳來的歌聲》(Sånger från andra våningen,2000)一片榮獲坎城影展評審團獎的洛伊‧安德森是個電影產量極少的導演,從影四十年來只拍攝過四部劇情長片,而耗時三年完成,自編自導的《啊!人生》雖然是他的最「新」作品,卻已是五年前的「舊」作了。
電影沒有明確的劇情主軸可言,全為一幕幕的片段、支線所構成,極為零碎,卻也十分真實,讓人猶如窺看了形形色色的人的日常生活。導演以定焦定鏡、一場一鏡的手法拍攝,固定不動的鏡頭,如同客觀、冷靜且疏離的視角,除了展現北歐電影獨特的冷冽感,更令我聯想到美國藝術家馬修‧巴尼(Matthew Barney)擅長使用的「場域」(The Field)概念。不變的景框就像一個個經過限定化的「場域」,使得演員彷彿受到束縛般,表現得嚴謹且規矩,讓角色顯得蒼白、無生氣。不過,一如馬修‧巴尼所認為,身體一旦受到束縛就會開始累積能量,這近似冷漠的演繹和受限制的壓力氛圍其實釋放出極大的影像能量。
鏡頭底下的各個人物生活都極為苦悶:被丈夫罵「母夜叉」的女老師、跟兒子起爭執的教授、渴望和搖滾樂手結婚的年輕女孩、總愛自怨自艾的胖女人、困在車陣中的男人、因母親失智而難過哭泣的女兒……這群小人物的眼前宛如只剩愁雲漠漠,慘霧濛濛,全不見光明何在,完全呼應了外頭那場夾雜轟隆雷聲的滂沱大雨。幸而,每晚在結束營業之前,酒吧老闆會先搖鈴,接著說:「最後一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看似正面且樂觀的一句話如同咒語般頻頻出現在片中,沒錯,每天都是新的一天,但是明天真的就有希望嗎?還是不斷重複著鬱悶和無趣?該樂觀,抑或悲觀?片中的心理醫生對著鏡頭說:「他們(指病人)要求快樂,卻自我、自私又吝嗇。」快樂、不快樂根本存乎一心,如果總鑽牛角尖地埋怨道:「沒有人瞭解我。」那麼,人生必然會走向悲觀、消極,快樂當然找不上你。
導演運用獨到的巧思,讓電影形成多重的二元對應。首先是真實與虛假。全片幾乎是搭景拍攝而成,包括街景建築、室內房間,甚至是結尾的鳥瞰畫面,都是在片場內以布景和道具拼湊出來,也就是說,我們所見的城市實景、角色人物所生活的環境,根本都是虛幻的假象,他們不過是導演手中的一個人偶、一顆棋子,在導演的操弄下,搬演一場名為人生的戲碼。這層對應不僅解釋了導演和演員之間的關係,更可視為造物主/神與人之間的關係。
其次是現實與夢境的對應。夢境可以是現實的反射,也可以是現實的逃避。貌似工人階級的男子的夢反映出現實人生的苦澀,也對瑞典社會進行指控;年輕女子的結婚夢則是她的美好想像,只是夢醒時更顯悲哀。不過,正所謂:「人生如夢。」我們不妨將人生和夢畫上等號,如此一來,電影的開頭與末尾便產生完美的呼應與連結。電影的開場,一名熟睡的男子突然驚醒,說:「我做了惡夢,夢到轟炸機要來了。」而電影的結尾正是多架轟炸機飛過城市上空的畫面。我想導演到底是一個悲觀的人,他讓雨停、雲散,但是又安排轟炸機出現,暗示明天雖然是新的一天,卻是沒有希望且充滿苦痛與毀滅的一天。
電影的整體氛圍固然沉重,時而又顯露出令人啞然失笑的荒謬場面,譬如:法官將法庭審判當作拍賣會一般,喊著:「電椅,一次、兩次、三次。」便拍板定案;男子與胖女人做愛,一方擔心自己投資的基金而碎念不已,另一方卻沉浸在性愛的歡愉之中。這或許就是人生真正的樣貌吧。真實卻虛幻,偶爾又帶著些許的荒誕。
作者:開到荼蘼花事了
【開到荼蘼花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