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沒有你》:融入中心的阻力
看到媒體不斷在《貧民百萬富翁》裡消費印度貧民窟跟小童星時,《不能沒有你》顯得樸實的可愛,也讓我們在故事之外,從形式中體會到主旨的精髓。
人際關係的價值存在於體制之下,不論東西方世界,社會、信仰與道德將人與人之間牽連的方式規範好。原本這是一套屬於文化層面、不言而喻的制度,在國家機器運作下,遂將其形式主義化(bureaucracy),在法律條文的明文規定之下,劃分出人際關係網絡的連結方式。這種規範對於習慣於體制化社會的我們並不成問題,大部分的人充滿理性,理性對於法律來說是輕而易舉、容易應付的。真正棘手的,是那些不知理性為何物,以身體的動物性直覺行事,處於體制邊緣狀態的人。
《不能沒有你》所要處理的,就是那些不善於融入社會體制的階級。主角李武雄是個無照的潛水伕,與被母親拋棄的女兒相依為命。在他身上標示著許多 「邊緣」的符號,從居所的違法與簡陋,工作的危險性和收入的不穩定,不完整的家庭,甚至可以延伸至高雄與旗津的位置關係。但某種程度上,他感受到讓女兒接受教育以及脫離邊緣的迫切性,也許是害怕警察所警告的罰責,也或許起因於讓下一代脫離貧窮的心理,他選擇讓女兒上小學。故事的主線在於,在官僚制跟監護權問題的重重阻力之下,他才發現,要從邊緣融入中心,所要面對的困難跟付出的代價。
古典形式的故事跟文化總是強調血緣價值的重要,歐美的《尋母三千里》、中國的《二十四孝》、以至於當代《星際大戰》中那段「I am your father.」 的俗套。血液的宿命論讓人性顯露出感情,牽扯的是許多必然的天倫之樂和義務。李武雄放不下的,就是那份血緣價值的情感與責任;對比之下,這些他在為女兒教 育請願奔走的過程中所面對的人,縱使有著同鄉(高雄)、同族(客家人)、同語言的關係,就是少了親情的沈重壓力,因而顯得冷漠,法規跟官僚制度便成這些人最好的擋箭牌。唯一情義相挺的,是同樣在體制之下弱勢的好友財哥,他不扮演幫助主角衝鋒陷陣的角色,卻成為李武雄精神上唯一的支柱。看似無用,然而人際間 的溫情功能卻是不言而喻的。
女兒妹仔讓我發現了一個性別象徵的反芻。不只一次,當我看到李武雄騎著野狼125載著妹仔,就會不自覺的希望她是位男孩,故事會快樂的多。男孩可以繼承父親工人形象,讓協助父親搬運幫浦、管線這些外顯的勞動行為顯得合理。社會文化對性別的偏見讓妹仔羸弱的 身形與父親的勞動顯得讓人心疼,遠不同於男孩理應給予「訓練」這樣的性別標誌繼承勞工衣缽所獲得的讚賞;有場李武雄將故障的幫浦送往財哥店裡的戲,妹仔自 顧自地在一旁看著電視,畫面上出現的是《綠野仙蹤》的Judie Garland,女明星光鮮亮麗的外表,在那不切實際的歌舞片世界中,與妹仔蓬頭垢面的形象,成為兩種女孩形象的相對論;女孩的設定讓妹仔顯得堅強而勇敢,也許給予觀眾「同情」的作用時,女孩是比男孩具有優勢的。
導演戴立忍解釋本片採用黑白攝影的原因,是不希望色彩這些視覺性裝飾,再次被商業性的剝削了這個真實事件改編的故事。不管這個理由是怎麼的被重述,我覺得這個擔心是過於杞人憂天了。然而這種刻意將情緒降低的企圖,在音樂的配合上卻是相反方向。久石讓風格那種清新愉悅的鋼琴伴奏,與黑白攝影的樸實相較之下,不管是在形式結構或情緒表現上都是分道的兩隻鳥。除此之外,我還是肯定導演在社會責任上的擔當跟用心。看到媒體不斷在《貧民百萬富翁》裡消費印度貧民窟跟小童星時,《不能沒有你》顯得樸實的可愛,也讓我們在故事之外,從形式中體會到主旨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