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女人.禍水
印度的寶萊塢跟好萊塢差不多,普遍是男性影人主導(艾許維亞瑞伊再怎麼紅,片酬終究差沙魯克罕一大截);而寶萊塢電影,也是多以男性的觀點來說故事。不過很弔詭的是,當前較具有國際知名度的印度導演,較具有「作者特色」的印度導演,竟是女性印度裔導演居多,例如拿過金獅獎的米拉奈兒、演而優則導的Aparna Sen,通俗親切的古蘭德恰達,以及政治色彩濃厚的蒂帕梅塔。
儘管《雨季的婚禮》、《寶萊塢生死戀》曾經上過台灣院線,國民戲院也曾經有系統引介了從藝術到通俗一系列重要印度電影,《寶萊塢之不可能的任務》更是在金馬影展大受歡迎…,對大部分台灣觀眾而言,「印度電影」仍是一個稍嫌陌生的名詞。
影迷叫得出名號的印度裔導演,例如拍出《靈異第六感》的納沙瑪蘭(M.
Night Shyamalan),其實跟寶萊塢是完全絕緣的。至於以《純真》(Masoom)在寶萊塢發跡,繼而拍出驚世駭俗備受爭議的《強盜皇后》(Bandit
Queen)而邁向國際的夏哈卡布(Shekhar Kapur),如今接連以《伊莉莎白》及《關鍵時刻》兩部歌詠大英帝國的主旋律電影打出名號,如今離印度似乎更遠了。另一類印度裔創作者,則敏銳抓住他們身為移民的文化道德焦慮,以輕喜劇方式,描繪四海印僑NRI(Non
Resident Indian)的生活百態。包括在英國票房評論兩得意的《我愛貝克漢》(Bend It Like Beckham)、《東方,就是東方》(East
is East),台灣直接發行DVD的同志性喜劇《桃色接觸》(Touch of Pink),以及在台北電影節映演過的《寶萊塢/好萊塢》(Bollywood/
Hollywood),都曾引起注目。
印度的寶萊塢跟好萊塢差不多,普遍是男性影人主導(艾許維亞瑞伊再怎麼紅,片酬終究差沙魯克罕一大截);而寶萊塢電影,也是多以男性的觀點來說故事。不過很弔詭的是,當前較具有國際知名度的印度導演,較具有「作者特色」的印度導演,竟是女性印度裔導演居多,例如拿過金獅獎的米拉奈兒(Mira Nair)、演而優則導的Aparna Sen,通俗親切的古蘭德恰達(Gurinder Chada),以及政治色彩濃厚的蒂帕梅塔(Deepa Mehta)。
這四位女導演中,又以1973年就移民加拿大多倫多的蒂帕梅塔最常引起爭議。也許與她久居加拿大有關,蒂帕梅塔一直與寶萊塢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她向來偏好以一種旁觀的角度來探討印度歷史文化的衝擊。她膽敢挑戰禁忌話題,膽敢讓女性演員裸露胴體,膽敢冒著傷風敗俗的謾罵揭露寶萊塢歌舞昇平另一邊的陰暗面,彷彿讓觀眾先是抽鴉片上了癮後(蔡明亮導演形容印度觀眾沈迷寶萊塢歌舞片,彷彿迷上抽鴉片般,較容易忘卻苦難現實),又狠狠逼觀眾戒掉,好好正視這個殘酷的世界。
蒂帕梅塔從1991《山姆與我》(Sam and Me)獲得坎城影展金攝影機獎特別提及開始,總計拍了七部電影,可以約略分為兩類。第一類是輕喜劇,包括道地的美國電影同時更是奧斯卡老影后潔西卡譚蒂(Jessica Tandy)遺作的《情伴我心》(Camilla)以及拿英國輔導金的《愛的共和國》(The Republic of Love)。另外,自從《我的希臘婚禮》(My Big Fat Greek Wedding)大發利市之後,表面上以全球化觀點探視人際、 國界、種族的融合與衝突,實際上不過是替影片上了一層膚淺俗麗的濃妝,似乎已成為許多國族電影打入國際影像市場的最佳策略。除了古蘭德恰達憑《我愛貝克漢》成功入主好萊塢,結合最具西方知名度的艾許維亞瑞伊,禮聘《孔雀王朝之阿育王》的攝影師兼導演Santosh Sivan掌鏡,把珍奧斯汀的經典名著改編成《寶萊塢之傲慢與偏見》(Bride and Prejudice);蒂帕梅塔也首度嘗試「半主流」寶萊塢電影,網羅俊男美女搭配可口的印度音樂,拍出拼裝東西方兩大通俗文化的《寶萊塢/好萊塢》。可惜《寶萊塢之傲慢與偏見》與《寶萊塢/好萊塢》這兩部以好萊塢式偶像糖衣包裝東西方文化差異的野心之作,無論深度、廣度都只是一般,娛樂性也只能說勉強及格。
真正能看出蒂帕梅塔導演功力的,應該是《慾火》(Fire)、《大地》(Earth)、《禍水》(Water)這三部分別以性別、民族主義、及宗教為主題,企圖打破不合潮流陳規、喚醒時代意識的印度三部曲。似乎回到了故土,蒂帕梅塔身為藝術家的敏感度才比較能展現出來。台灣女性影展曾放映過1996年的《慾火》,由於拿的是國際資金,蒂帕梅塔不但大膽挑戰印度傳統禁忌,以不倫、同性戀情為主題,電影中甚至有露點、自慰的情節,讓印度保守份子憤怒到撕毀海報、大鬧映演場所,甚至揚言要燒掉戲院,爭議性絲毫不遜於米拉奈兒的《慾望與智慧》。
《慾火》描述妯娌各自因生育問題、丈夫出軌而對婚姻失望,逐漸從對方身上獲取慰藉,慾火終於一發不可收拾。從兩人的丈夫、中風的婆婆到終日自慰的僕人,都有深刻的描寫,絕非《晚孃》那類渲染異色東方情趣的廉價賣弄之作。《慾火》以童話般的泰姬瑪哈陵與夢幻般的蜜月揭開序幕之後,蒂帕梅塔隨即把故事導向兩名女主角日復一日面對的種種壓力與束縛。五顏六色的印度傳統服裝「紗麗」,那一層又一層的包裹,那隱約暗示的色慾綺想,暗喻著受壓抑的女性情慾。也因此片尾那襲燒起來的長巾,彷彿枷鎖的完全拋除,彷彿女人的浴火重生。《慾火》刻劃了印度女性追求情慾自主、夢想真誠的生活的代價,而那個如夢似幻的童話收場,更是顯得諷刺而悲涼。主演此片的兩位知名印度女星似乎未受波及,飾演大媳婦的影后Shabana
Azmi在寶萊塢的影響力依舊,飾演二媳婦的Nandita Das也藉此爭議打開了國際知名度,還繼續擔任梅塔下一部史詩作品《大地》的女主角。
難得請來寶萊塢天王「3K」之一的Aamir Khan加盟飾演反派的《大地》,曾在台灣的公視播映過。這段悲劇是藉由一位八歲的祆教徒女孩的觀點呈現出來,值此1947年印巴獨立運動之際,每個角色背景所代表的宗教、政治、以及時代背景,尤其充滿著寓言性。也因此《大地》讓我想起了張藝謀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般,同樣是從純真靈魂的淪喪來見證歷史的階段性結束,而那段象徵性濃厚的愛情寓言,則是質疑了印度的階級制度及社會傳統長期以來的不平等狀況。
至於作為「印度三部曲」終結篇的《禍水》,故事背景從《大地》的1947年回到了印度不合作運動如火如荼的三○年代;視覺意象則從《慾火》的斑斕濃艷浴火紗麗換成了象徵守貞的純白色,以更寬厚的姿態來紀錄寡婦之家裡的女人們,對自由空氣的渴望(非常適合和蘇格蘭電影《瑪德琳姊妹》互相對照)。
水應該是流動的;不動的水,就跟陳腐的教義一樣會殺人。蒂帕梅塔從寡婦遭受逼良為娼的悲慘遭遇,來諷刺父權社會表面堂皇下的醜陋,更精巧地讓印度女性在意識上的覺醒,配合印度民族意識的逐漸萌芽,產生微微的共振,而整部電影的格局,也因此恢宏地拓展出來,成為一闕充滿時代性的人性史詩。透過以本片拿下加拿大金尼獎影后(雖然只是配角戲份)的印度女星Seema Biswas(這位印度性格女星當年以《強盜皇后》的火爆大膽犧牲,成功打入寶萊塢)的真誠詮釋,《禍水》讓振奮與哀傷兩種情緒,在那透著希望的最後高潮時刻奇異地共同發酵出來,達到了撼人的熾熱溫度。當然,印波混血的大美女麗莎雷、寶萊塢男模約翰亞伯拉罕難得質樸的演出,加上三部曲合作愉快的攝影師Giles Nuttgens細緻的攝影,以及和李安、米拉奈兒都合作過,同時也更是艾騰伊格言御用配樂家的麥可唐納精彩的譜曲,更是讓《禍水》在各方面都達到渾然圓滿的境界,堪稱蒂帕梅塔至今最成熟的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