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日子無聊啊《鍋蓋頭》
《鍋蓋頭》大聲對我們喊出了「Welcome to the real war!」,整部電影裡最絢麗的影像,來自一場妖異的石油田火花及一匹全身油污的馬。
對我來說,《鍋蓋頭》是一部神奇的電影,勾起我好多回憶。假如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的話,那我想每個當過兵的人心中,也會永遠存在著一個鍋蓋頭吧!
如果有人看完《鍋蓋頭》之後,感覺太平淡,有點無聊,甚至荒謬、反高潮,那我想山姆曼德斯聽到後說不定反而覺得高興,因為他達到目的了。無論你的軍旅生涯過得如何,我想當過兵的台灣男生應該都會覺得這部大場面不夠多的《鍋蓋頭》是一次很好的重溫舊夢機會。
看片中的美國大兵對著來訪的女性記者做出猥褻動作,你會想起你大概也曾經在某次莒光日時,對遠道來「慰安」的女政戰官開過黃腔;看傑克吉倫何被降級罰燒糞,你會想起自己也曾經被逼著(或逼人)每天小心翼翼把所有糞渣尿垢用毛刷刷得亮晶晶,至於餿水桶即使已經噁心到不知名的蠕動蟲類現身,你還是必須親手抬去倒掉;看片中耶誕夜酒池肉林狂歡的肆無忌憚,你會想起春節聯歡晚會時軍官帶頭喝到倒成一團甚至隨地小便,或者平時夜半時分飢餓難耐開起小伙拼啤酒,然後轉到中山室續攤看A的歡樂時光;看片中美國大兵光是為了看蟋蟀甲蟲什麼的相鬥可以興奮成這樣,我開始回憶起當年連隊裡那隻被我們百般折磨,名喚「小鳳」的苦命公雞;看片中美國大兵嚷著要殺光伊拉克鬼子的幼稚模樣,我腦海裡自動浮現抓逃兵、驅趕大陸漁民時大夥兒興奮的表情,只因為抓到的賞十天榮譽返台假;看著美國大兵最後只能無奈地對空鳴槍發洩一番,我想到咱們可沒這等好命,因為每顆彈殼都要作帳,容不得出錯呀…。
記得我窩在馬祖東莒的那一整年,唯一好玩的事情就是鳴槍驅趕大陸漁民,要不然就是摩拳擦掌搜尋逃兵。可惜這種年度大事一年頂多各來個兩次,其他時間,就是永無止境的軍備保養、擦槍、整理內務、刷馬桶、以及翻開水溝蓋把死角的落葉徹底清乾淨。因為擔任幹部,我知道要準備一兩套光可鑑人的餐盤碗碟因應高官訪查,用膳時自然派上用場;可是我永遠搞不清楚,政戰士謄寫的標語和口號,以及老套的清槍、刺槍、戰術動作,哪天有機會派上用場。大通舖的Men's Talk,最興奮的永遠是誰誰誰放假打了幾炮射了幾次多少P一起搞;在操練場上被烈日灼身,你心中明白所有的測試與訓練,永遠跟保家衛國沒有關係,一次又一次的打靶與戰略操演,對長官而言是面子、考績問題,對義務役軍官士兵,則是週休與返台排假問題,僅此而已。
別期待《鍋蓋頭》會出現啥壯烈的槍戰場面。開場有著《金甲部隊》的影子,好些時刻暗暗嘲諷《現代啟示錄》、《越戰獵鹿人》的時代早已過去,《鍋蓋頭》走出《火線勇氣》、《黑鷹計畫》的盲目與煽情,從批判的角度來看更類似那部荒謬的《奪寶大作戰》。《鍋蓋頭》大聲對我們喊出了「Welcome to the real war!」,整部電影裡最絢麗的影像,來自一場妖異的石油田火花及一匹全身油污的馬。於是我想起了東莒的漫天迷霧,以及阿兵哥轉述給我聽的,那一線天的險坡上,一湖死水裡漂浮著的發臭羊屍。即使離開了東莒,這個怪異的影像還是常常出現在我的腦海,但個影像我甚至沒親眼瞧見那死水中的羊屍(好吧,我在東莒唯一見過的一次羊屍,是某次經過島上那間羊肉爐店門口時)…。
《鍋蓋頭》最超現實的一刻,發生在戰爭結束後,大夥兒衣錦還鄉的剎那。那種明亮、歡欣鼓舞的氣氛,竟異樣地散發著孤獨,盈滿了失落。某一天,分道揚鑣的一位同袍夜訪傑克吉倫何,這又是另一個超現實的時刻!當我們退伍的時候,接下來會繼續跟誰通電話、跟誰msn,其實自己心裡早約略有數了。即使親如兄弟,有時也就只是那不到一年十個月的緣份罷了。有些弟兄你可能再也沒機會見面,即使見了面,你也未必叫得出他的名字,認得出他的臉孔。但,屬於那模糊的臉孔的某些小事、某些小動作、口頭禪,在那記憶裡,卻又是這般熟悉。
從感傷的告別式轉到窗外那記憶裡的鍋蓋頭、波斯灣酷熱沙漠影像,那哽在喉頭的一口濃痰終於有機會嗑了出來。我沒有剃過鍋蓋頭,我也早忘了手握M16的感覺,但那一年十個月所經歷過的風風雨雨,就像窗外的記憶般,也許依稀,卻不曾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