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大他者的回歸?《世界大戰》
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的新片《世界大戰》(War of the
Worlds, 2005)在網上照例引起大量的討論或爭議。如果我們暫時擱置「結局」好壞之爭(外星人因受地球細菌感染而全面潰敗是有創意的,或是太鳥的,等等),我們將面臨理解另一個(真的)結局的困境:本片(真正的)末尾,是雷排除萬難、費盡千辛地將小女兒帶到前妻身邊,而他那始終不肯承認他為父親的親生兒子,終於發自內心地喊他一聲「爸」。搭配著清冷詭異(而非歡欣鼓舞)的音樂,雷不僅獲得了來自親生兒子的肯認,他的前妻、前妻的父母與現任丈夫也都微笑地看著他。這個在外星人侵略行動失敗之後,看似多出來的詭譎場景,究竟背負了來自導演的什麼樣的訊息呢?
表面上看來,這種結局不就是一個失格的父親重新負擔起照顧兒女的責任,因而獲得所有人肯認嗎?於是我們似乎可以想像,導演正是透過本片片中所描繪的政府無能抵禦外星侵略(即使後來外星人失敗了,也並不是因為國家,而是因為細菌),來諷刺乃是美國或世界家長聯合國的無能與無用造成人類的不幸,並且暗示性地要求(超)國家機器能夠重新擔負起照顧人民的重責大任。
換言之,導演藉兒子之口沒大沒小地批評、挖苦失格父親雷時,內裡暗藏的願望其實是威權父親∕符象秩序的回歸:政治上的「民主」弒殺威權父親之後,不只是威權政治秩序的無效,隨即而來的更是社會生活各層面符象大他者的全面失效,在這種情況下,人們若不是陷入無所依憑的不安狀態,便是成為多形倒錯的主體,耽溺於各種陰謀論(想像在可見而虛假的大他者∕符象秩序背後,有個真實而神秘不可見的手在操縱著一切)與犬儒行為(我知道……但我就是要……),或直接由提供過度執爽之物中獲得快感(接受超我的無條件命令去享樂);似乎就是這種不見得能給人類帶來更多自由的失序,讓導演期待雷所隱喻的(超)國家能夠重新硬起來、負起照顧且規範人民的重大責任。
不過,對於尤太人導演史匹柏而言,這樣的結論會不會太奇怪了?史匹柏最為人熟悉的,不就是他那鍥而不捨地透過作品批判德國納粹國家主義的可敬精神嗎?他怎麼可能會期待大他者的逆襲?確實,史匹柏呼喚的當然不是原來那個威權父親,既然外星人所受到的致命攻擊並非來自象徵國家大他者的軍隊,結局父親重新受到肯認的氣氛也頗為詭譎。於是在此我們所擁有的,並非單純的原來的大他者,而毋寧是在黑格爾式辯證之後迴歸的大他者。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可以將這種重新引入的大他者定義為精神分析倫理式的大他者,而這樣的大他者要我們穿越意識形態幻象之後,再回頭服從一個可不斷討論變動的群體生活規範。而這時,我們將既不是盲從於大他者的淫威,也不是無所依憑而反倒深陷各種「大他者的大他者」∕陰謀論之中。
於是,本片末尾冰冷詭異的配樂,不正暗示了某種政治態度嗎?:我們重新接受父親∕大他者所代表的符象秩序的肯認,也重新去肯認父親∕大他者,但是,我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