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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我們在進電影院之前就做好了決定。究竟要約哪一個女朋友(或男朋友)去看？究竟想吃爆米花套餐還是吉拿棒套餐？究竟要把「王者天下」當成「蜘蛛人」一般純粹滿足觀眾需求的約會活動，或是值得認真看待的某種真實(或貌似真實)
的思想傳遞？

姑且先讓我按照時令，把《王者天下》當成暑假第一檔約會活動……





非關耶路撒冷的政治寓言




以暑假第一檔娛樂大片來說，《王者天下》有讓人驚喜的滿足。身為這波「中古戰爭史詩熱」的發起人，導演雷利史考特既給了該有的史詩戰爭，也做足了戰爭的「前戲」，讓不那麼喜歡戰爭的人也有浪漫愛情以及政治驚悚的橋段可看。

去年的此刻，我們還在忍受扮家家酒般幼稚可笑的《特洛依》，對於心智比較成熟的觀眾來說今年暑假的娛樂活動算是有個很好的開始。

從飽受知識份子非議的《黑鷹計劃》之中學足了教訓的雷利史考特，這次肯定是下定決心讓「王者天下」完全通過九一一之後的新政治正確標準的認證。為了在電影中充分善待阿拉伯人，聰明的編導捏造出了另外一個衝突，將耶路撒冷的腥風血雨歸咎於特定人的作惡。既沒有得罪西方觀眾的自尊心，也沒有違背西方知識份子對阿拉伯人的補償性同情心理，更完美的是如此一來還順手替英雄找到了比較容易對抗的反派，讓「王者天下」更接近《蜘蛛人》之類的電影。

奧利佛史東的《亞歷山大帝》少的就是這個純然的反派，最後讓觀眾迷失在亞歷山大本人沒完沒了的性格悲劇之中。

比之《亞歷山大帝》的神話悲劇，《王者天下》講了一個比較平易近人也比較富有娛樂性的政治寓言。耶路撒冷的國王不希望好戰的妹夫繼承王位，輕易摧毀搖搖欲墜的和平。於是他要求年輕有為的騎士迎娶妹妹，接收耶路撒冷的武力之後立刻驅逐所有存心挑?的騎士。這個故事非關耶路撒冷，更不太可能有暗指喬治布希或是阿扁的用意。這只是一個跟道德有關的政治寓言，因為年輕騎士對於個人道德(以及性道德?)的堅持，最後演變成一場流血成河的悲劇。

編劇新手威廉莫納翰可能在故事的佈局以及收尾上充分顯示了他的生疏，但這個政治寓言的架構確實是讓人驚喜的好主意。因為它既混合了道德、性愛、謀殺、政治跟暴力，也有其引申意義，至少讓《王者天下》有本錢成為一部又有娛樂效果、又有貌似真實的思想傳遞的暑假電影。






化腐朽為神奇的角色塑造



糟糕的是編劇威廉莫納翰還沒有學會寫足一個角色應該有的性格衝突和內心變化，所有角色的缺乏立體感、平板如一，而導演雷利史考特再度得肩負起化腐朽為神奇的不可能任務。

奧利佛史東自己編寫的《亞歷山大帝》有非常成功的角色塑造，穩穩支撐住亞歷山大的家庭悲劇架構。《神鬼戰士》編劇約翰洛根雖然是個膚淺的傢伙，但也寫出了電影中讓人難忘的一對兄妹的畸形性格。「王者天下」故事中的角色既浮面，又缺乏特色，對於一個導演來說很可能是噩夢一場。但是雷利史考特在角色塑造上展現了少見的天份和經驗。他對演員的品味、對表演方式的品味，甚至是對服裝造型的品味挽救了先天上的劇本缺陷。

最好例子便是回教徒的首領薩拉丁。故事在僅有的幾個回教徒角色上有很嚴重的形象重疊問題，除了些微立場差別之外，對觀眾來說實在等同一個角色。但是導演硬是創造了一個富有魅力的回教徒領袖，讓這個不為人知的敘利亞籍演員在電影上映之後成為網路上熱烈討論和搜尋的目標。

包括大衛休里斯、傑瑞米艾倫斯、連恩尼遜等出色的演員只扮演了無關痛癢的配角，依舊在舉手投足之間展露了一種聖潔、同情、溫和的角色特質。兩個反派角色(蓋跟雷諾)的出場也讓人印象深刻。尤其幾近瘋狂的雷諾，能在幾乎沒有戲份的戲份之中讓人寒毛直豎、全身發麻，甚是難得。

但，這樣的角色神奇修補術在戲份越多的角色上就越難有所作用。電影中最主要的反派動力──蓋，本來有機會成為《X戰警》中的萬磁王(處境類似)，然而薄弱的動機最後只讓角色越來越平面，越來越乏味。到電影結束的時候，我們甚至已經想不起來為什麼在這個角色剛出場的時候會感到興奮或是恐懼。

同樣的邏輯下，兩位男女主角也正是最令人失望的部份。國王的妹妹西碧拉一角來自《神鬼戰士》的兄妹檔角色的奇異結合，同時也擔任政治寓言中的最不尋常的故事推力，但扮相出色的法國女星伊娃葛林(《巴黎初體驗》)卻沒有辦法讓她的角色發揮任何作用。尤其她跟男主角之間的曖昧關係，因為角色動機和角色轉折的含糊其詞，結果反而成為電影中最大的敗筆。

至於男主角奧蘭多布魯，既然是他歷來惟一有所表現的作品，我們也不好意思苛責。最多，我們也只能默默地懷念像羅素克洛那樣出色的演員都已不再年輕，不再能用他們精采表演來詮釋這些年輕角色的細微轉折。羅素克洛曾經神奇地挽救「神鬼戰士」的幼稚故事，但我們暫時也找不到適當的人選來挽救《王者天下》的劇本缺陷。(按：艾德華諾頓能否取代奧蘭多布魯？)






從聖盔谷到聖克里斯賓節



將《王者天下》當做一部娛樂電影來看，那麼重點絕對不是前面那些「前戲」，而是後頭終於來到的戰爭《王者天下》的原本構想很可能比較接近韓國的「武士」或是中國的「天地英雄」，最後以少勝多的的危城攻防才是電影的真正重心。不論雷利史考特說了一個多麼精彩的「前戲」，終究要進入最後的高潮。

我毋庸再贅述自《魔戒三部曲》以來好萊塢電影對於戰爭場面的瘋狂執迷。越大的戰爭場面，越不容易說故事，也因此包含魔戒電影在內的這些瘋狂戰爭場面沒有任何一場能在兵荒馬亂之中把故事說足。雷利史考特是一窩瘋的追隨者之中，極少數有很可能辦到的挑戰者。他剛剛才拍過近年最好的戰爭電影──《黑鷹計劃》，將現代戰爭的樣貌忠實地呈現在大銀幕上。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挑戰《魔戒二部曲：雙城奇謀》的聖盔谷之戰。

《王者天下》的最後高潮果然華麗得讓人無法呼吸。雷利史考特對於電腦特效技術的熟捻，使得他有辦法在如此的中古世紀戰場上拍出《星際大戰》一般充滿火光、煙霧和不可能的攝影機移動的戰爭場面。但你真的在乎這場戰爭嗎？

預算高達一億四千萬美元的《王者天下》是少見的大製作，導演面對的是永無止盡的複雜決定。但這裡雷利史考特在最致命的地方做了一個錯誤的抉擇：他選擇更大的場面、更多的兵馬以及出神入化的CGI煙霧、弓箭、飛鳥，而沒有選擇將重心放在兵荒馬亂中的角色呈現和情節演變上。最後，觀眾根本無從關心這場戰爭的參予者的任何感受。

奧蘭多布魯的不足在這裡又使問題更形嚴重。在文藝味比較重的「前戲」之中，導演還有辦法刪去他的台詞，讓他在銀幕上維持一個沉默寡言的性感表徵，但光戰爭開打前的演說，奧蘭多布魯的稚嫩、缺乏自信就徹底洩底。受過劇場訓練的他，很可能看過任何一個版本的《亨利五世》的聖克里斯賓節演講，也很盡力的模仿勞倫斯奧利佛或是肯尼斯布萊納等等莎劇演員的表演方式，但在千萬將士(以及工作人員)之前你還是可以看見他的遲疑。

羅素克洛就不可能遲疑。成敗在這瞬間就已決定。





貌似真實的思想傳遞？



如果你跟我一樣一時找不到約會對象可以去看暑假第一檔電影，你可能也會把《王者天下》當成一部傳遞真實思想的嚴肅電影。但在這個標準之下，《王者天下》卻是一文不值的，因為這部電影實在無關任何事實或思想。

有關十字軍聖戰的電影總是很難討好。一如先前所說的，西方觀眾很難不同情回教徒，卻也很難完全擺脫對於基督教徒的血緣認同。《王者天下》索性放棄直接陳述雙方的衝突，而把一切災難歸咎於人禍。這樣的作法，使得這部電影既與中世紀的耶路撒冷無關，也對於現代世界中的衝突完全沒有意義。

為了避免正面批判十字軍，《王者天下》不僅虛構了一個比較接近現在民主政府的統制體系，還替非反派的十字軍創設了一套似是而非的標準，用以取代當年實際統治西方世界和耶路撒冷的「教徒/異教徒」標準。

尤其是出自連恩尼遜口中的騎士誓辭「保護人民，不行不義之事」，相較於他先前剛剛殺了來逮捕殺人犯奧蘭多布魯的騎士(理由是「態度不佳」)，實在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如果編導企圖使用「現實主義」(以多數人利益為標準，而非為宗教、上帝或為貴族而服務)來解決當年以及現代世界中的宗教/民族衝突，那麼他們呈現在故事中的方式也顯得相當可疑。故事最後，甚至沒有看到對於女主角西碧拉或者男主角貝李恩的一意孤行有所批判。滿城的鮮血也是白流。

最終，《王者天下》是一部能夠配著吉拿棒或是爆米花套餐而囫圇吞下的娛樂佳作，但缺乏深思的思想將會讓這部賣座電影很快就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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