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越犬儒做自己---《霍爾的移動城堡》
不過,不管是「女權電影」,或是「意圖要人打破年齡迷思、大膽求愛的電影」,都不足以全面概括描繪《霍爾的移動城堡》。畢竟,女權若無自省,終究不免成為另一個暴力的、壓制的父權體制,例如莎莉曼夫人實權掌控下的國家,仍然強迫魔法師參戰、仍然進行血腥戰爭。
宮崎駿動畫電影《霍爾的移動城堡》雖由英國小說改編而成,但主題延續宮崎駿前原作《神隱少女》(2001),仍然搬演著一位少女努力做自己的主題。只不過,相對於《神隱少女》中千尋乃是幫助自己與他人苦苦尋回自我記憶而做自己,《霍爾的移動城堡》中蘇菲的情況則複雜得多。
《神隱少女》中,變成豬的人一概無知而無法自主,必須藉由同樣喪失部份記憶的女主角千尋的努力,才能被啟蒙,從而做自己。相對而言,本片女主角蘇菲透過觀察親友生活(妹妹放下已歿父親留下的帽子店而到蛋糕店任職、媽媽勇於追求第二春),其實非常清明地知道自己自主的可能與空間,只是她不要,也不願去想罷了。於是,只知道要守著父親的帽子店的她,雖然才18歲,卻已暮氣沉沉,毫無做自己的夢想與欲望;這點連她的妹妹都看不下去,不斷地提醒她要過讓自己快樂的生活。如此看來,相對於《神隱少女》女主角努力求知以獲啟蒙、做自己,《霍爾的移動城堡》其實是一個理性清明、已經啟蒙的犬儒如何不再犬儒的故事。
那麼,蘇菲要如何擺脫這種因循、平淡、卻又談不上快樂的自我封閉生活呢?按照劇情,與風流倜儻的霍爾的相遇似乎是導火線,但被荒野女巫下咒而變成90歲的老太婆,才是她真正走出帽子店故步自封生活的關鍵:外貌變了,她不得不離家出走。有意思的是,這個詛咒相當複雜,並非使人單純變老,而是讓人相貌隨心理變化而變化。果不其然,日後只要蘇菲積極一點、逾越本分一點(例如向霍爾示愛),身形相貌就會回復年輕;只要蘇菲故步自封(例如不敢接受霍爾的愛),身形相貌就會變回老太婆。亦即,蘇菲的蒼老相貌不過是心理上老氣的反映。然而,在蘇菲拋開一切本分、保守、因循習氣而展開真心話大冒險之後,不但霍爾取回自己的心,她的詛咒也完全破除而回復18歲女孩的樣貌,真是可喜可賀。
這麼說來,本片似乎是一部女性主義電影:本片難道不是描繪著一個受父權思想毒害甚深、守著已故父親遺產不放的少女,如何接續她媽媽、妹妹的自由腳步,慢慢走出父權體制牢籠而展翅飛往女權人生嗎?其次,本片似乎也是部意圖要人打破年齡迷思、大膽求愛的電影:透過蘇菲心理由老氣轉為年輕、身型由年輕轉為蒼老再轉為年輕,以及荒野女巫雖老卻仍夢想著愛情的角色刻劃,本片難道不是在警告年輕人不要暮氣沉沉的同時,也鼓勵著老年人即使年老亦可追求年輕人、活得青春自在?
不過,不管是「女權電影」,或是「意圖要人打破年齡迷思、大膽求愛的電影」,都不足以全面概括描繪《霍爾的移動城堡》。畢竟,女權若無自省,終究不免成為另一個暴力的、壓制的父權體制,例如莎莉曼夫人實權掌控下的國家,仍然強迫魔法師參戰、仍然進行血腥戰爭。其次,本片也未必暗示人們只要大膽求愛即可年輕化,荒野女巫緊抱霍爾的心臟卻足以誤事,就是一個反例。
也許只有「做自己」,才能概括蘊藏《霍爾的移動城堡》其中的千言萬語了。確實,這是一部關於做自己的電影:透過蘇菲的冒險故事,本片暗示著人們(即使看來蒼老醜陋)都應當勇於追尋自己想要的愛情與人生。不過,與《神隱少女》中亟待他人啟蒙的眾角色不同,蘇菲不需被啟蒙就足以知道自己有做自己的能力與空間卻不做自己,使得《霍爾的移動城堡》所描繪的做自己,增添了更為複雜的涵義:要能做自己,不能光靠啟蒙、知識(知道媽媽、妹妹都在尋找新生活,而我也可以),還必須破除自己對舊有令人安心的論述、狀態的莫名依戀(逾越帽子店、老婆婆、清潔婦的「本分」,勇敢向霍爾示愛),才能真正破除舊有論述的桎梏而走出自己的一片新天地。值得注意的是,這樣的做自己必然包含不斷批判與自省的成分:有自省,才不會傷害他人;有批判,才有不斷進步的空間。這些是掌握實權卻一心求戰的莎莉曼夫人、勇敢求愛卻可能害死霍爾的荒野女巫,都還沒辦法做到的事。
總而言之,除了求知以啟蒙,還得戰勝自己已啟蒙卻犬儒因循的心,並且不斷批判檢視自我,才能真正自主做自己。這就是《霍爾的移動城堡》所告訴我們的微言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