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命正義:廢墟與末日
光看這張劇照的構圖,就可以明白《絕命正義》既懂得運用澳洲景觀來書寫末日風景,同樣,也讓人一眼就看出兩位主角的強弱關係。
觀看David Michod執導的《絕命正義》(The Rover),有些像是在玩猜謎遊戲,導演給了一些線索,卻並不足夠,你只能靠有限的資訊去完成自己的拼圖,難免累,難免困惑,尤其面對最後一幕時,你還會有點不知如何面對「無情荒地有情天」的小尷尬。
文字或語言線索是全片的關鍵。
一開始導演就用字幕告訴大家:故事發生在「崩毀(the Collapse)」十年之後,觀眾就會開始就個人對「崩毀」的定義去解讀:是核戰發生?是金融體系崩毀?是民主制度崩毀?還是有其他解釋可能?這時,撞入眼簾的是荒廢的小鎮,一位坐在汽車裡哭泣的男人,然後他又走進一家有亞洲臉孔當保鑣,音樂聲音放得極大極吵的小酒吧,保鑣似乎還有同志情結(腿上睡著另一個男人),怪異的人種組合,充滿零亂與頹廢色彩的空間,其實都是呼應著「崩毀」的想像。
問題在於,一旦文明崩毀了,我們還依循既有模式在生活嗎?《絕命正義》的劇情設計其實就面臨著這種難以自圓其說的困境。
《絕命正義》的主張是:就算文明崩毀了,這些活著的人,即使絕望,一點都不快樂,卻依舊維持著經濟交易,只要有錢,還是可以買到汽油、槍枝子彈和食物,但是現金限定美鈔,不要澳幣(故事發生在澳洲,或許那是因為澳洲的曠野景觀最適合詮釋人間末日)。觀眾不會問:既然世界都已經陷入無政府狀態了,紙鈔還有什麼意義?
「不過就是一張紙嘛!」Guy Pearce飾演的男主角Eric身上只剩澳幣,對著拒收澳幣的店家忍不住大吼起來,是的,在那個弱肉強食,槍枝當道的年代,物資才是王道,美鈔與澳幣還有輕重之分嗎?導演採用當代經濟文明的思維,帶領我們遊歷末日虛墟,創造出一點都不真實的迷宮感覺了。
故事核心在於Eric喃喃自語地說:「I want my car back.」他不是到酒館喝酒,停在路旁的車子不會被歹徒打破車窗給開走了。憤怒的他,另外找了車一路苦追,逼得歹徒不得不停下車子,問他幹嘛緊追不捨?這段如芒刺在背,怎麼耍都耍不掉的追逐戲,導演David Michod展現了他駕馭空間與氣氛的能力,創造了緊扣人心懸念張力,然而,觀眾難免要問:不過就是一輛車子,而且破舊不堪的老車子,值得你拚老命去搶回來嗎?導演吊足觀眾胃口,到了最後才公布答案,戲劇手段是高明的,但是答案卻卑微到只有癡心人才能明白與接受,同樣有著讓人跌破眼鏡的意外。
偷車的人是一幫搶劫犯(但是我們並不清楚他們究竟搶到了什麼貴重物資),其中一對兄弟檔的弟弟Rey(由Robert Pattinson飾演)中槍倒地,哥哥(由Scoot McNairy飾演) 匆忙逃命,沒有拉弟一把,但是Rey幸運生還,而且在Eric協助下治好槍傷,再對著Eric去尋回被偷走的那輛車子,兩人就這樣穿越澳洲荒漠,讓觀眾看見「崩毀」後的紅塵末日景觀,導演David Michod一方面提供了極其古怪的聲音組合(電子雜訊或者重複長音),一方面再用極其兇狠的槍擊暴力來輔佐法紀崩毀的景觀(擁有強勢軍火,象徵聊備一格的公權力的少數軍人,卻又極其容易就遭槍殺反制,那是集荒謬與荒誕於一身的敘事方式),完成了在那個價值崩毀的年代,兇狠開槍才是繼續活著的唯一本錢。
《絕命正義》的困局在於太強調風格,以致在敘事上矛盾連連,難以自圓其說。還好,兩位演員表演精彩,讓電影還有耀眼成績。其一是澳洲女星Gillian Jones飾演閒坐在家,打扮有如清幽貴婦,卻能故做玄虛,裝做無所不知的神秘老鴇,對著上門客戶先問:「你叫什麼名字?」再問你:「要不要找個男孩陪睡?」詭異又不祥的氣氛就從她沈穩緩慢的對話態度中輕輕流瀉。
其次則是Robert Pattinson飾演的Rey,他敬愛兄長,也熱愛兄長,所以就是沒有辦法接受兄長棄他而去的事實。但那並不是事實,若非兄長懊惱悔恨,就不會有後來的搶車行為,就不會衍生萬里追緝的後續故事,知情的觀眾就此見證著人心從信到不信的崩毀歷程。Robert Pattinson的表演有三個層次,先是肢體重創的孱弱(那是表象),既而還有不知如何因應槍戰的恐懼(說明他不夠格當歹徒),還要有以兄弟下落做生存籌碼的些許機巧,最後則是終於拿起槍質問哥哥何以當時不救他? Robert Pattinson這些表演都在雕刻一位「弱者」的形象,而且層次鮮明,極有說服力,在人性廢墟中完成了讓人難忘的表演。
作者:藍祖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