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音師:千錘百鍊微電影
長片不一定就比短片好,短片不一定就比長片輕鬆不費功,好看的電影不在長短,而在密度。
密度是檢驗一部電影成就的重要指標,法國導演Olivier Treiner獲得今年法國凱撒獎最佳短片的《調音師》(L'accordeur),就是一部密度濃郁的佳作。
《調音師》全長13分36秒,符合短片規格,但它被歸類成為「微電影」,主要是載具不同,它適合電腦或手機觀看,有隨處可看的方便性,亦面臨著隨時被人按下停止鍵,棄置腦後的風險,必需從千錘百煉中找出引人入勝的趣味點,《調音師》能夠備受讚譽,已經說明了導演Olivier Treiner的敘事功力已深得魔法師點石成金的爆發張力,才能緊緊叩住觀眾的心。
Olivier Treiner的第一招是:創造不協調的懸疑。先讓觀眾置身於一個很難想像的時空內,一位盲眼調音師,全身赤裸在彈琴,身旁有個死癡的男人,但他並非為這個男人彈琴調音,他唯一在意的是身後的這個女人,拿著噴槍對著她後腦勺的女人。(不該如此,何以如此?為何如此?一連串的問號,成就了一個勾你沈醉的強力鉤子)。
不協調的懸疑,不只是環境險惡,而且顯現在主角的心中,是那是個生死一瞬的危機時刻,但是他已經身涉險境,除了忍耐,除了隨機應變,別無他法,必需裝作毫不知情地以極其優雅,舒緩的身姿彈奏著鋼琴大師舒曼的《詩人之戀(OP.48,No.10 Hor' ich das Liedchen klinge)》,明明心急如焚,琴音卻輕鬆飄渺,那是男主角最會玩的騙人把戲,因為他其實雙眼清明,只是裝瞎騙人同情,以輕易贏得巨額工資。
Olivier Treiner的第二招是:善用精準符號,不拖泥帶水。調音師在生死一瞬時快速回顧了他誤入「盲」途的轉捩點,他是音樂科班出身,寄望能在鋼琴大賽中脫穎而出,但是他輸了。Olivier Treiner用了七個鏡頭,細膩呈現了他的緊張與焦慮。
男主角怎麼輸了,不重要,就在他意志消沈,輾轉反側之際,Olivier Treiner先用了俯角鏡頭拍出了他睡在兩個黑白交錯的枕頭套(那就是鋼琴的黑白琴鍵意像)上的人影,點明了他與鋼琴朝夕相伴的深情;再側拍他的賴床身影,頭部前方有個魚缸,水波遮住了他的半張臉,但是左眼在水波折射下,卻徹底放大與變形了,他的未來發展,就在這個鏡頭下,充份暗示出來了。
不能成名,就要逐利,Olivier Treiner的第三招是:解剖人性,善用人性弱點。男主角做不成鋼琴家,改做調音師,更重要的是他戴上了墨鏡,扮起了盲人,理由有二:首先,眼盲之人,聽覺更敏銳,專業更受信賴;瞎子易受同情,小費就給得多。沒有說出的第三點則更有趣,因為裝盲,顧客失去戒心,輕易他在面前展現最真實的一面......這些觀察,配合世人不是偷窺狂就是暴露狂的經典對白,讓電影累積了引人發噱的趣味效果,卻也悄悄埋下了意外閃失的伏筆。
Olivier Treiner的第四招則是:福禍無門,庸人自擾。調音師的最後一站來到富豪家門,按了半天鈴亦沒人應答,轉身就走,一切水波不驚;好不容易有人應答,表示不便,如果他不堅持,也不會惹禍上身。他連續做了兩次錯誤選擇,就像故意墜入獵網的獵物,那是命運的嘲弄,也是黑色電影關鍵轉機的橋段,更讓觀眾在回想嚼咀劇情的轉折點之際,不禁會啞然失笑或者扼腕一驚的重要細節。
有時,一部千萬大製作的九十分鐘長片,換不來我的千字文,全長13分36秒的《調音師》卻讓我把玩出上千文字,主要就在導演深得密度神髓,紮紮實實地讓觀眾賞受了極其微妙的電影趣味。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