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2010金馬獎:有神
第四十七屆金馬獎給了台灣一顆明星,還有無數的希望,懂得把合作夥伴的人形立牌帶上舞台的阮經天,已然在預告著另一個節氣的開展。
一首詩,一場舞蹈,一個眼神,一杯水,一個輪迴,這是我對第四十七屆金馬獎得獎名單的綜合意見。
一首詩,一場舞蹈,形容的是獲得最佳男配角獎的台灣演員吳朋奉。
《父後七日》的原著兼導演劉梓潔曾經告訴我有關吳朋奉的一個小秘密,電影還在籌備找演員時,有一回約了吳朋奉到餐廳見,結果,餐廳放的音樂讓吳朋奉很有感覺,當場就抖動了起來,那首音樂就是後來《父後七日》的配合吳朋奉登場作法的音樂「Hava Nageela」,吳朋奉也是因為有這款聞樂就能起舞的爆發能量,順理成章演出了《父後七日》中的道士角色,他踩著音符演出道士身段的開場戲,似乎也讓影迷可以想見劉梓潔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感動。
吳朋奉能夠得獎,其實是對口條極棒的藝人一次最窩心的肯定,太多的台灣演員或許型不錯,但是一張嘴就見了底,魅力盡失,吳朋奉卻是一開口就逸趣橫生,能演活《父後七日》的道士角色,當然就要讓各種法號祭文都能如同從肚子中直接掏了出來,而且情文並茂,渾然天成;古文的典雅與儀禮的妥貼,都在他脫口而出的自在揮灑中,讓人心甘情願服膺照辦。
《父後七日》最神奇的一筆是:這位道士會寫詩。吳朋奉20幾歲時就愛寫詩,電影中他掏出自己筆記本,炫耀著自己的詩作時,就已經讓人眼睛一亮,充滿既期信又不可置信的懷疑,當他真的唸出那首「現代詩」:「我幹天幹地幹命運幹社會,你不是阮老爸,你給我管那麼多…」誰不絕倒?誰不捧腹?人的生命力,角色的生命力,就在詩與舞蹈的交錯下,擦撞出讓人難忘的火花。
眼神,則是我對金馬獎影帝阮經天在《艋舺》中的最高禮讚了。
已故的中國謝晉曾經叮嚀演員要善待雙眼,他說:「導演少睡覺可以,演員不行,覺睡得少,眼睛發澀。」利害的演員光用自己的眼神就可以轉換出內心獨白,讓觀眾看到眼神,就明白他的內心。《艋舺》中的阮經天,每一回的眼神凝眸,就有這款魅力。
我曾用「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直率與認真形容趙又廷的表演,卻用了「九轉迴轉般彎轉多變」形容阮經天的表演,他的眼神著暗含著多少心事?他的眼神說出了多少個人的愛與恨,觀眾看見了,評審也看見了,我相信這就是他能擊敗群雄稱帝的主因,至於他的口條與肢體,相對之下也不遑多讓,這些都是好演員的必備條件,日後只要善選劇本,阮經天確實值得我們期待。
至於《第四張畫》的郝蕾,最精彩的演出無非就是在酒樓間想要調解爭執,卻被客人潑了杯水,然後屈己辱身讓人玩弄,體力和蠻力不如男人,卻又能在言詞間消遣性乏力的客人,展現了讓人動容的陰柔靭性。
至於小孩繪畫闖禍,媽媽被叫到學校面對老師時,情不自禁憶述往事,夢已殘,心已碎,不堪回首的茫然與認命,疲累已然穿透背脊,無奈卻也只能承受,生命還是得繼續的蒼白,也是讓人難忘的表演。
但是我覺得2010年台灣影壇最讓人的驚豔的三張成績單,其實都是來自人生寫實的具像寫真。首先要提的是得到最佳新導演獎的《台北星期天》,這部電影是我的年代十大華語電影之一,導演何蔚庭選擇的題材與類型,既是台灣電影少見的良心之作,亦是少有人敢於碰觸的喜趣風格,他在短片時期就已鋒芒畢露,第一部長片的成績,坦白說,還沒有得到應有的肯定,但願金馬獎的勝出,能讓他更能便捷地開創新視界。
至於鍾孟宏的《第四張畫》,除了導演獎,其實還該得到攝影獎(至少該與《當愛來的時候》的攝影師張展並列得獎),冷峻與荒蕪的視覺處理,堪稱是《第四張畫》最動人的美術風貌,全片對於家暴、弱勢家庭和陸配議題的關懷,也交出了傲人的觀察報告。
大獎贏家張作驥的《當愛來的時候》則是一次場面調度的精彩示範,大導演都像魔法師,每一筆色彩,每一個人物都有其功用,都能發揮其張力。《蝴蝶》時期的他,野心太大,想家一個混血家族的傳奇書寫台灣的家國歷史,層次太複雜,內容太隱晦,以致於知音有限;到了《當愛來的時候》,張作驥同樣是用家庭來寫青春紀事,一方面避開了選材上艱深與晦澀,另一方面卻要在素人演員的真情綻放中,提煉出人生真情。層次依舊多疊,技藝卻更成熟,給人倒吃甘蔗,漸入佳境的驚豔美感,有如一條原本在內陸蜿蜒的小川,已然彎轉出海,蔚成大江大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