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銳部隊》:巴西的印記
《精銳部隊》証明了巴西電影人製作商業電影的實力,然而《精銳部隊》解剖的巴西人生,或許才是更有力的現實批判。
巴西導演荷西.柏迪夏(José Padilha)執導的《精銳部隊》(Elite Squad/Elite da Tropa)是一部曾經獲得2008年巴西電影大獎眾多獎項的巴西警匪電影,勝出的是巴西,而非警匪。
《精銳部隊》的故事設定在1997年的里約熱內盧,那一年,天主教教宗要到巴西參訪,而且指定要住在靠近貧民區的住所,以示親民近民。教宗到訪,屬於國際大事,政客緊張,就怕出事,於是警方奉命要肅清貧民區裡的囂張黑道,「不能讓教宗聽見槍聲!」是代號「BOPE (Batalhão de Operações Policiais Especiais」的里約警方「精銳部隊」接獲的最高指令。
《精銳部隊》的開場描寫里約的警方到了貧民窟的舞池,要向黑社會角頭收取保護費,但是卻有兩位警察安德瑞(由André Ramiro飾演)和奈托(由Caio Junqueira飾演)潛到半山腰,對著正在談判的黑白兩道開槍,不開槍,有位愛收保護費的貪污警察,會死在黑道槍下,但是真正想要殺他的卻是懷疑他吃掉長官紅利,於是設局陷害他的上級警方;他們開槍殺的是黑道,現場立刻亂成一團,黑道對警方開火,警方也對警方開火,警方也要壓制黑道火力,兩邊對決頓時變成了三國演義(在半山腰放冷槍的安德瑞和奈托,行跡已然敗露,非溜不可,不能再開槍了),暗夜中槍聲四起,交雜著斥罵聲和威嚇聲,不只視覺上很「亂」,聽覺上亦「亂」,人物關係更是錯綜複雜,「亂」的視聽交響曲在攝影指導Lula Carvalho堅持手持式攝影的美學,以及導演荷西.柏迪夏精準的調度下,確實達到了讓人暈眩的寫實震撼力量。
里約熱內盧曾是巴西首都,如今亦是商業大城,警察大約有三萬人,「精銳部隊」為數不到百人,堪稱精英中的精英,成軍的目的就是「以暴制暴」,不但要鎮壓黑道囂亂,還要嚴懲貪污警察,警察是因為薪水低、福利差,不貪白不貪;黑道則是依靠槍彈統治地盤,有槍桿子撐腰才有實力公然販毒,才能逼迫警方割出一條灰色地帶,讓黑白兩道「利益共生,和平共存」,曾經在《無法無天》(Cidade de Deus)一片中描寫貧民區中恐怖暴力的名編劇Bráulio Mantovani,這次則是在《精銳部隊》中,改投身進到警方地盤中,進一步探索了黑道猖狂、白道勾結,富人偽善,窮人消磨的巴西真相,電影中,A分局警員把死屍趁黑夜搬到B分局轄區內,意圖吃案消災,第二天卻發現死屍又被B分局給搬回來的「白吃白」劇情;分局內的汽車零件,永遠不夠,永遠要偷拆別車零件,以致於必需「白偷白」的故事……都算是血淋淋的指控。
更悲慘的是,BOPE並非正義天使,開槍不必問對方名姓,闖入民宅無需搜索令,刑求更不需顧慮人權,把槍頂著把風小孩的頭頂,很快也可以問出販毒藥頭究竟是誰,完全不顧慮把風小孩吐實之後,如何再活下去的生死考驗…《精銳部隊》劇情過半時,開始進入到隊長Nascimento(由Wagner Moura飾演)開始培訓新隊員,用拳打腳踢等最不人道的方式折磨隊員:只准十秒鐘,且要跪在地上,扒食灑在地上的飯來吃;打瞌睡的安德瑞被迫手持已經拔掉安全卡筍的手榴彈,萬一他再打瞌睡,手一鬆,那就全員再見吧…這樣的魔鬼訓練只求培養出一群鐵血無情的殺人部隊,才有能力快速打擊不法。
荷西.柏迪夏的《精銳部隊》前半段,刻意透過「黑很黑(連大學生也跟著販毒,大聲批判警方臨檢時上下其手的索賄行徑),白不白(一個取締違規,毫不留情的道路拖吊業務,都攸關著不同高階警方的勢利;請假旅遊,都得先賄賂長官才能如願)」的混亂態勢中,讓人聞嗅到巴西生活的腥臭氣味;有了前半的鋪排,於是有了「以暴鎮暴」的合理性,特別是要由一位相信司法,一心一意想要當律師的警官,最後變成私刑行刑隊,直接槍殺襲警歹徒時,「以牙還牙,以血止血」的暴力宿命已然建構完成。
攝影指導Lula Carvalho的攝影機運動方式,以及即席捕捉人物表情的鏡位移轉,很有「戰地」氣氛,但是類似鏡頭,從香港到好萊塢電影,業已屢見不鮮了;「白道貪污,傷及自己人」的風紀問題,亦不見有何特殊觀點;如果不是從貧民區、從大學生,再從分局長的角度來剖析巴西人「黑白共治」的生存邏輯,《精銳部隊》的地理座標和民族文化標籤,不會那麼清楚鮮明,巴西讓《精銳部隊》有了民族色彩,警匪矛盾的問題,只是其中的一朵讓人歎息的血花了。
一旦國家暴力成了維持社會和平的最後救贖力量時,訴諸暴力頓時成為最荒謬的聲音,特別是只有少數人決定暴力的內容,聽到《精銳部隊》的最後一聲槍響,想到又有一位暴力執行官誕生時,觀眾不會開心,不會有如釋重袱的解脫感,只會內心為之一沉的原因在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