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天書》:地老天荒之後
無緣由的,看著《奪天書》,我就是想起了張愛玲在《傾城之戀》中書寫的:「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什麼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 … 也許還剩下這堵牆。如果我們那個時候在這牆根地下遇見了。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 …」
我很意外在《奪天書》中聽見了《四海兄弟》(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的主題音樂。
我很意外在《奪天書》中窺見了經典書寫的趣味。
由配樂大師顏尼歐.莫利克奈打造的《四海兄弟》主題音樂,不但貫穿全片,同時也是其中一位演員不時拿著排笛吹奏出來的現場音樂,兄弟義氣最終難逃現實壓折的無奈盡在音樂聲中流瀉而出。
同樣這首音樂,到了《奪天書》中卻由排名第二的大反派雷史蒂文森嘴中,改以口哨形式吹奏了出來。
不知情的人,或許就以為那是一首淒惻悲涼的歌曲,知情的人,則難免好奇,導演究竟想傳遞什麼訊息。
《奪天書》中的人們多數是見識不多的渾人,不識字,所以不知書本貴賤,只有少數懂得歷史奧秘的人明白該如何掌控人心,只有Denzel Washington飾演的伊萊,和Gary Oldman飾演的卡內基還明白「天寶遺事」,所以才有一人送經上西天,另一人則是沿路攔經。
雷史蒂文森雖然是蓋瑞歐德曼手 下排名第二的頭頭,但是他既沒聽過「聖經」,也不知書本妙用,對老大一直耗費人力物力去尋找「那本書」的行徑多方質疑。但是他雖不知好歹,卻會哼《四海兄弟》的主題曲,意謂著他或許曾經看過這部描寫血盟兄弟最終還是反目成仇的電影,或者至少曾經聽過這首曲子,因而成了掛在嘴邊不時哼吹的口哨音樂。
只不過,《奪天書》的傳奇發生在「大爆炸」之後的三十年,雷史蒂文森飾演的角色必定是卅年之前,品嘗過《四海兄弟》,才得能刻骨銘心記憶如此之久,問題是在那個物質欠缺的年代中,求生都已艱難,目光短淺的痞子,又如何懂得珍惜或懷念老歌?
邏輯上既然突兀不通,就顯然是導演硬行添派給角色的「美容包裝品」,不過,老歌本身就有魅力,懂得運用《四海兄弟》主題曲,至少有兩個好處,首先:預告了烏合之眾,終必分裂;其次,悲涼煽情的樂聲,替文明傾圯的人生更添愁苦滋味,兩者交替作用,也算是「舊文明」的再生利用。
音樂處理或許有些牽強,但是丹佐華盛頓能把熟讀卅年的「聖經」逐字逐句背誦出來,保留文明篝火,卻是精準貼近文明傳承的重建工程。
西洋史詩「伊利亞德」與「奧德賽」是盲眼詩人荷馬的傳世之作,從營火旁侃侃訴說的史詩傳奇變成文學經典,從口語軼事轉換成文字經典的轉錄工程,未必是荷馬親自執筆;中國話本文學中的「西遊記」與「三國演義」,不亦都是已經先在茶坊酒肆中被說書人口沫橫飛演譯了千萬回,再由吳承恩與羅貫中以文字登錄修飾,才得能以紙本傳世?至於聖經中的四大福音書,真的是由耶穌的門徒馬太、路加等人執筆嗎?還是後人根據門徒的敘述傳頌之後,再轉成文字版本?
先口語,再文字,既是文明演變進化的必經歷程,《奪天書》善用歷史架構來呈現世人來重建文明的心態,也就合情入理,一點都不讓人訝異,反而會擊掌叫好了。
總而言之,《奪天書》的導演亞伯休斯與艾倫休斯就是兩位很懷舊的人,明明講的是未來的故事,卻反覆咀嚼著舊文明的英華,雜揉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