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花開》:精工織細錦
以小觀大,人焉廋哉?電影能捉緊角色的生命細節,真性情就更感人了。
曾國藩曾經寫過「大處著眼,小處著手」的聯句激勵讀書人,其實,拍電影也適用這八個字。
馬丁.波渥斯(Martin Provost〉執導的《花落花開》中用了兩個「小處著手」的技法,讓我看了心有戚戚焉。
首先是女星尤蘭達.夢露(Yolande Moreau)飾演的素人畫家沙賀芬.露薏小小成名之後,經紀人的妹妹安瑪莉要替她拍照留影,沙賀芬欣然同意,但是她的眼睛不直視照相機的鏡頭,「來,看我這邊!」安瑪莉比著手勢要她往前看,不過,沙賀芬不理她,眼睛直盯著前方上空。
沙賀芬不癡沒呆,那是她特地挑出的姿勢:「我的靈感來自上天,拍照就要用這個姿態。」她很頑固,作畫如此,拍照亦如此。
但是一聽到這句對白,沙賀芬的性格卻得到了最清楚的印証,她信仰虔誠,作畫是因有天使叮嚀,所以沒學過繪畫又何妨?所以就算顏料不齊,根本沒畫筆,她光用手指塗抹,也可以畫得好生開心,她的鄰居更都知道,每有畫作完成時,她都會唱起讚美詩,感謝神,這也是為什麼《花落花開》的開場就是她風塵僕僕,也要趕著去望彌撒,唱聖詩的主因。
作畫也是取悅上帝的一種方法,這是多美麗的性格與志向?是不是像極了《火戰車》裡面那位每次在田徑場上快跑的選手能夠感覺到神的喜悅一樣,運動或作畫的天賦都因神的啟示與祝福,願意一直為神而畫,那是多質樸的感恩之心呢?
神人交流之說,有點玄,但是點到為止,很美麗;不過,沙賀芬筆下的花花草草都另外洋溢著火焰般的熱情,難免引人好奇她的內心到底燃燒著多強烈的創作火焰,於是安瑪莉又問了一向單身的沙賀芬:「妳談過戀愛嗎?」 沙賀芬的唇角微微上揚:「有的,我們曾經論及婚嫁,可是,他求婚之後,就不見了。」這段自白,可能含著一段被人遺棄的碎心歷史,可能是一段突遭不幸的人生悲劇,沙賀芬沒有多做說明,她的眼睛和笑容,說明著因為曾經愛過,一旦把能量轉化成繪畫,火焰依舊狂猛,不管那是傷心或者痛心,不悔愛過,慶幸愛過,藝術雖然是「苦悶」的象徵,不傷怨自憐,格局才大。
只是沙賀芬畢竟還是凡人,經濟環境改善之後,她訂製了華麗白紗,也試圖買下豪宅,那些都是以前舉債乞食的她不敢奢想的夢幻,發達之後的揮霍,隱隱讓人覺得不祥,而且就在試穿白紗的時候,導演悄悄透過裁縫店裡的廣播讓大家聽見了不景氣的浪潮已悄悄襲捲了歐美,肚子都吃不飽的人生,誰還有閒錢餘力來照顧藝術家呢?沙賀芬的悲與喜真的好像只有一牆之隔,隨時就會穿牆而來,再難閃躲了。
輕輕一筆,讓我們看見了時代與人性,看見了性格與命運,《花落花開》的「小處著手」有如精工刺繡,織成一張綿密的劇情織錦,讓電影更婀娜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