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前傳:劉關張出場
要在世人滾瓜爛熟的傳奇故事裡找出新意,真實與虛構的分寸拿捏,確實要有幾分功力。
於史有據,是基礎的考証功夫;另添新味,則是戲劇改編的必要工程,吳宇森的《赤壁》試圖貼近歷史,又要另外找出娛樂噱頭,往來於史實和戲劇之間,有得亦有失。
關羽讀春秋,張飛善草書,劉備編草鞋,史書上多少都可以找出相似的論述,忠實與改編之間的翻騰抉擇看得出吳宇森的剪裁心情。
首先,關羽的出場在長坂坡戰役上,一把青龍偃月刀直撲曹操馬前,赤手空拳的關羽已被曹兵所圍,曹操卻苦口相勸:「良禽擇木而棲。」關羽不肯,奪刀上馬,飄然而去。關羽忠義是深受「三國演義」推崇的美德,但是這場戰役卻是他已經謝絕曹操厚愛,車隊護嫂「過五關,斬六將」之後的事,曹關再相逢,已非將相情誼,而是生死之敵,能殺不殺,如何服眾?把兩人刻畫得有如初次相逢,又如何交代後來關羽在華容道私縱曹操的報恩還情?
關羽再出場,則是在周瑜拜訪蜀營時,兵荒馬亂之際,關羽還能好整以暇地教小朋友念起詩經的「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有覆誦,未見解讀,然後有小朋友質問:「飯都吃不飽了,讀書何用?」有飯吃是凡人苟全於亂世的首要考量,會讀書日後才有飯吃,則是孺慕盛世的凡人心情,關羽是武夫,卻也是儒將,戎馬溫詩書,誦念起「思無邪」的詩經香火,確實符合文化符號的剪貼功能。問題是,這場戲點到為止即可,多費唇舌,就是蛇足,關羽回應幼童的話語雖然符合教育本質,卻讓人失笑,原因無非如此。
張飛吼聲可以嚇破膽,經由話本小說的誇大,已經成為想像巨靈,轉換成影像,其實很難找到足以匹配想像的表現方式。張飛原本正在寫隸書,好好一張紙被人抽走,難免暴怒生氣,周瑜會張飛選擇了這麼粗魯直接的相見方式,讓人只見其「粗」,未見其「細」,其實張飛寫隸書,是一種美學與生活態度的選擇,目的就是要突顯張飛的「細」,問題在於一「粗」奪其「細」,張飛就此被定了型,回復刻板印像,不能還英雄本色,白白浪費了隸書精神。
至於劉備編草鞋,編劇用意應是突顯他出身民間,雖然有皇叔之尊,卻深諳民間疾苦,讓21世紀的觀眾得能在草鞋上想見東漢末年,皇室飄零,以及劉備崛起民間,終能三分天下的英雄風範。問題同樣在於草鞋突出了劉備的出身,卻也模糊了統帥身段,難民尚未安頓,外敵已臨城下,統帥還在編草鞋,是分工嚴密,成竹在胸?所以才能安心編織草鞋?還是渾然不知戰情緊急?草鞋見賓客,其實給人一種工於心計的政客權術姿態,或許則是吳宇森的另一種評定英雄人物的曲筆了。
劉關張桃園三結義,是三國演義中最為世人熟知的章節之一,要在老調中找新曲,確實是所有三國電影最難取捨的創作細節,重新如數搬演,就會被人譏評為陳腔,另起爐灶,別添新材,也難免會別人笑為不倫不類,畫蛇添足,吳宇森只拍趙子龍亂軍中救回阿斗,不拍劉備擲兒於地的傳說,就是高明的剪裁,畢竟三國演義中刻畫得活靈活現的劉備動作明顯是政客攏絡手下的矯情之舉,但是迴避了阿斗,卻躲不開草鞋,則是讓人不得不長歎一聲的無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