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畔草《陪我走到世界盡頭》
這樣的劇本,這樣的情節,其實是蘊含了深濃的教育意味,教育不是壞事,一切要看你用什麼樣的心態和手法表現這樣的教育內涵?
看到《陪我走到世界盡頭》的片名,你一定以為那是一部地老天荒,永誌不渝的愛情電影。
看到《陪我走到世界盡頭》中,十六歲的男主角Momo砸破自己的小豬撲滿,急著去和阻街女郎歡好的戲時,你一定以為那是一部少男懷春的性探索電影。
看到電影中,一位回教老頭和一位猶太男孩情同莫逆,甚至認做父子的情節時,你一定以為那是一部試圖以愛和了解來化解種族與宗教矛盾的政治電影。
是的,但也不全然是的。《陪我走到世界盡頭》具備了上面三段論述的部份特質,卻無法用任何一段論述來界定它的成就,因為導演Francois Dupeyron試圖做視野更開闊,心胸更寬廣的大融合。電影中談到的情,不是愛情,而是超越年齡與宗教的友情;少男懷春只是過場,人的寂寞心情與期待關愛、聆聽與分享的天性才是重點;埃及人在一九六0年代發動了六日戰爭(正是電影故事的發生年代),宗教讓人殺得眼紅,然而電影刻意鎖定他們的血統和宗教,卻試圖告訴你不管你愛讀聖經或可蘭經,一旦臉上掛著笑容就可以克服一切的障礙。
電影中,Ibrahim是個土耳其人,在到處都可以看到阻街女郎和藍領勞工的巴黎藍街開了間雜貨鋪子,猶太青年Momo常常到店裡購物,也順手牽羊,Ibrahim看在眼裡卻從不舉發,直到有一天才當面告訴Momo說:「你什麼也不欠我,你真要順手牽羊偷東西,我寧可你在我店裡偷,也不要去別的地方偷。」
順手牽羊,撈點油水,佔佔便宜,似乎是人類天性,吃虧的店家常常火冒三丈,聲嘶力竭,但是Ibrahim看在眼裡,一直不動聲色,也不在意別人是不是把他當蠢蛋,他選擇在最不傷人自尊的時機與場合告訴Momo說,你的做為我早就看在眼裡,但是沒有責難,沒有計較,只有語重心長地告誡,這樣的情節真的可能在我們的世界中嗎?夢幻,絕對的夢幻,卻說出了世人不可告人的期待。絕對的夢幻,正是《陪我走到世界盡頭》的魅力所在。
這樣的劇本,這樣的情節,其實是蘊含了深濃的教育意味,教育不是壞事,一切要看你用什麼樣的心態和手法表現這樣的教育內涵,電影中,有一回Momo陪著著Ibrahim去洗土耳其浴,Momo忍不住問了Ibrahim:「你也割包皮啊?」這算什麼問題?這是個長期以來的偏見,猶太人從小就要施割禮,割掉包皮沒?竟然成為俗世文明裡辨認猶太人身份的最便捷「証物」,所以Momo看到Ibrahim也割了包皮才會那麼大驚小叫,凡人割包皮多數是為了割掉那層藏污納垢的贅皮,卻在無知與誤解下,成為猶太人的專利,文化的偏見與盲點,一直誤導著正常人生,《陪我走到世界盡頭》用了這麼含蓄的兩句對白就批判了俗世盲點,不是很犀利的創作手法嗎?
從電影一開場Momo總是忙著替工作辛苦的爸爸準備晚餐,卻總是被挑三揀四,後來才知道他的母親早已身亡,哥哥早已離家出走,另謀生計,父子倆相依為命,卻總是言談毫無焦點,親情沒有交集,Ibrahim的理解與包容,自然就成為他願意依靠的導師與家人,在回教文化與猶太文化的相互碰撞底下,《陪我走到世界盡頭》稍嫌刻意地讓我們聽見了諸如:「你只有一雙腳,鞋子讓你不舒服,就換鞋吧!」、「字典總是用一些我們看不懂的字來說明另一個字!」、「你想學東西的時候,不必拿書來唸,找人談話最管用。」或「人心好比籠中鳥,只要跳舞,你的心就會高歌了!」》這類充滿生命智慧和生活觀察的金言警語,刻意歸刻意,每次聽到這些智慧語絲時,你還是能夠欣然吸納,願意跟著Momo一起去跳隻土耳其人的蘇非迴身旋轉舞(蘇非主義是回教中的神秘派別,希望藉由樂、舞、詩、畫,達與神合而為一的至高境界),在迴身旋轉中遇見上帝、安詳和幸福!
如果說生命是一場冒險,Momo和Ibrahim從陌生到情同父子,甚至還繼承開始雜貨店的人生遇合,或許只能說是一場人生奇遇的逆轉大驚奇。Momo靈肉二元對立的愛情冒險和Ibrahim從驢車到汽車的人生大躍進,則是全片最浪漫的彩妝包裝。
剛開場時,Momo打破了撲滿,要到妓女追尋自己的第一次性經驗,他聰明又靈巧,但是毛頭小子就是毛頭小子,努力裝大人,只有讓自己的稚嫩更顯得無助,少男的嫖妓探索多過欲望,他和妓女間逐步建立的感情與默契,反而有了一些為天涯淪落人的默契與憐惜,顯示編導並不認為肉身的啟蒙與心靈的愛情有任何的違逆,反而是Momo純情愛戀的女生,卻不願早早就被Momo的癡情結綁死,少年的愛情通常只是一廂情願的嚮往,早熟的女孩顯然比Momo更能認知愛情本質,無情而又殘酷的愛欲對比,就是本片不落俗套的情愛宣言。
至於由《阿拉伯的勞倫斯》和《齊瓦哥醫生》男主角奧瑪.雪瑞夫(Omar Sharif)所飾演的Ibrahim,則是神秘的回教啟示錄。剛開始,他只不過個雜貨店裡的猥瑣老闆,開始講生命大道理時,則像是部落中的智慧長者;等到他付現金買下豪華跑車,才坦承自己根本沒有駕照,必需規規矩矩考筆試上路學開車時,卻又變成了焦燥又尷尬的老番顛;他嘲笑Momo如果戴起牙套矯正牙齒,一定很醜時,自己卻毫不忌諱地露出一口已經殘破的牙齒時,再看到他精赤子上半身洗起土耳其浴時,那已經鬆弛的肌肉。都是昔日偶像巨星忠於藝術,不在意自己形象損毀的大度與從容。
在藝術繆思的眼前,演員只要全力施展演藝本事,不必在乎自己美醜,繆思就會賜給最大的掌聲與恩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