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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小津》觀後感:純粹的影像不再


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在《東京物語》榮獲《電影旬報》十大佳片時說:「通過《東京物語》中孩子的變化,描述了日本家庭制度的崩潰」;文溫德斯《尋找小津》的紀錄片如出一轍的,通過圍繞小津身旁的東京社會、演員與攝影師的變化,描述了小津電影的消失。

深受老文青喜愛的文溫德斯,在德國電影的銀幕世界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除公路電影備受讚譽,紀錄片也受到推崇。文溫德斯擅長以平靜緩慢的鏡頭觀察,一點一滴憑藉著畫面影像的姿態與運動,道出在鏡頭的框架內所捕捉到的真實狀態,他以自己風格所拍攝的1985年紀錄片《尋找小津》,搭上小津安二郎電影被關注的浪潮,在他的旁白、影像搭配與《東京物語》片段的剪輯下,顯得不像紀錄片,主觀、私人,零碎而通俗,並充滿著濃濃的作者電影味。

也因此,《尋找小津》看起來像在東京繁華街頭,找尋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電影裡的日本影像,不如說,文溫德斯將在小津生涯代表作《東京物語》感受到的骨架與精神,移花接木到了紀錄片《尋找小津》中,用《東京物語》的骨幹,描述了小津電影在日本社會的逐漸消失。

尋找小津》紀錄片開頭先是串連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電影《東京物語》片頭的松竹映畫、工作人員、演員名單列表,鏡頭轉到文溫德斯踏上日本東京捕捉到的八十年代東京的風貌(在2017年一看,老舊的模樣令人瞠目),在火車入站時便以小津安二郎常用的低角度,不及不徐拍著日本火車緩緩的行駛;拍到地鐵站內小孩叛逆的身影,彷彿像是小津電影裡常有的叛逆孩子;拍到柏青哥店、拍到幾可亂真的食物模型工廠,以及城市流行的高爾夫球場──好多群人排排站,對著空曠的場地練習發球,文溫德斯在《尋找小津》裡,收編了那個時代東京社會的樣貌與姿態,而且是小津不在的時代。

文溫德斯在《尋找小津》訪問到了小津的御用男主角笠智眾,以及工作25年之久的專屬攝影師厚田春雄(兩人都已在1993年相繼去世)。文溫德斯紀錄片中的笠智眾褪去銀幕的名演員形象,褪去被形容為純粹演員的姿態。笠智眾將演的成就歸給小津的指導,小津要他怎麼演,他就怎麼演,精準按照著小津指示演戲,而這也不是容易的事。笠智眾甚至不認為自己有卓越的演員天分,提到一次曾和小津排戲非常多次,他並不清楚小津想要他演出到什麼樣子,也不知道自己哪裡演錯,心想「再差的三流演員,排那麼多次應該會中一次導演想要的吧」,而換來小津對他寒暄說「今天不是你最佳狀態吧」,或「別考驗我的耐性」之類。

文溫德斯也隨笠智眾小津安二郎埋葬的鎌倉丹覺寺墓前,黑色的墓碑上名字、出生、死亡一個也沒留下,僅留著簡潔有力的「無」字。文溫德斯也利用捕捉到的東京車站過客的倒影,將小津安二郎無的概念,與小津安二郎的電影做出連結,也與文溫德斯自己對電影的想法做出連結。對文溫德斯來說,電影是反映現實的一種真實,如同小津電影的珍貴,反映出某個時代的真實。有趣的是,文溫德斯隨後還在東京鐵塔上,「巧遇」導演韋納荷索(Werner Herzog),荷索在鏡頭前喃喃說著可能無人聽得懂的複雜「純粹影像」概念;文溫德斯擷取了荷索「純粹」的字眼,同樣投射回無的概念,進而讓意念能夠延伸。

最後,在訪問小津的專屬攝影師厚田春雄,談到小津對攝影機愛用50mm鏡頭,也捕捉到小津的特製攝影機、寫滿小津筆跡的《秋刀魚之味》的劇本、以及小津留給厚田春雄的碼錶。

厚田春雄提到他與小津工作經驗,當要拍攝一個場景,攝影師會擺好攝影機,等鏡頭由小津取景,一等固定攝影機的畫面,就不可以再動,誰都不准碰,這時厚田春雄旁邊的人都會非常緊張,深怕動到一點攝影機,影響畫面。而在厚田春雄最後一段的訪談中,他幾乎哽咽回想起小津的影像,與《東京物語》老太太去世後,先生、子女的落寞與失落連成一氣。


在厚田春雄傷感的淚水與《東京物語》火車上的紀子重疊後,《尋找小津》片尾也以《東京物語》片尾作結束。如果說,《東京物語》是導演小津安二郎日本家庭真實一瞬的捕捉,那麼,文溫德斯的《尋找小津》確實是《東京物語》的再翻拍。文溫德斯捕捉的是小津電影,按《東京物語》的結構與角色的關係,從零碎、通俗的風格貼近真實,以小津身旁的工作夥伴來映照,敘述日本的東京城市中小津電影影像的不再。

作者:Angela

本期焦點-【v.618】 2017/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