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永恆族》──天若有情天亦老
分享到facebook「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常圓。」《永恆族》透過兒童大百科式的旅程，提醒大人們，曾有一個足夠遼闊，令人大開眼界的世界在那裡，即便對大人而言它說服人類重新相信人類的論述，堅實程度可能還不如IKEA桌子。
雖然一代名導馬丁史柯西斯以及許多有頭有臉的導演都鼓吹「漫威電影不是電影」，但漫威電影確實是少數能穩定拯救電影院的「電影」，而不是那些只放在影展，只給少數影迷看的「電影」。如果說有一個支持漫威電影的理由，作為一個兩者通吃的影迷而言，那就是我相信漫威終究在確定收益後會給予導演自由創作空間，例如《永恆族》。
▍漫威給予作者空間的第四階段
《永恆族》擁有157分鐘片長，僅次於《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的181分鐘，這是在漫威以前的三個階段難以想像的事情，後者是所謂大事件電影，本身就是接著另一部大事件電影《復仇者聯盟3：無限之戰》的續集，因此講完這整個事件花了幾乎5小時，而且還需要很多個人電影進行鋪陳。
但《永恆族》厲害的點是這部片不需要這樣，裡頭的角色都是新的，他們也不用再放入其他出現過的有名的漫威英雄，這代表就算你沒看過其他漫威超級英雄電影，你看這部電影也沒問題（當然你有看過會更有趣，比如片中講的彈指事件就是無限之戰與終局之戰講的事情，但你需不需要具體知道？其實也不用，反正就是世界消失一半人後來一半人又回來，還有比如說之前在《星際異攻隊2》登場的星爵父親也是隸屬於本片地位很重要的「天神族」的一員，所以你若看過《星際異攻隊2》對本片登場的天神族想做什麼也會有大概的掌握，還有其他的連結就不多講），而這點更增強了永恆族的獨立性質，也更彰顯了漫威第四階段的好處，當漫威世界藉由前面三個階段在觀眾心中置入一個完整的世界，後面這個世界就可以作為一種共識來作為漫威各種超級英雄電影的背景。
《永恆族》劇照 那麼永恆族的故事一定要借助漫威設定來說才聽得懂嗎？
其實完全可以不用。簡單來說就是神派天使來人間，負責打惡魔，因為惡魔會吃人，而天使因為以為惡魔都被消滅，卻遲遲收不到回天堂的命令，只好待在人間。而數千年便這樣過去，天使們以神話與英雄的姿態被人類記錄下來，他們不斷遷徙，不斷行善，各地人類卻渾然不知自己描繪的是同一群人，也不知道自己文明的推進是這些天使暗中輕輕使力推動的。
天使們暗中行善而不欲人知，隨著人類文明的演進，他們就愈加消隱，一開始是可以大搖大擺以全副武裝的姿態在人身邊，後來卻因為惡魔滅盡而解散，各自隱蔽人間。他們偽裝成人類，然而因為他們是天使，所以他們不會變老，有的天使有辦法融入人間與人生活，有的人則沒有辦法，比如長相幼齒但其實跟其他人一樣活了幾千歲的蘿莉，而有的天使則認為人類的自由意志需要被適時控制，否則他們會毀掉自己，也有的天使寧願飄泊監視人們、或者隱居守護帶來的科技與文物。最好笑的大概是，有的天使跑去寶萊塢發展，自己偽裝成阿祖，爺爺，爸爸，兒子，成為寶萊塢有名的男演員家族……
片中到寶萊塢發展的庫梅爾南賈尼 以上並沒有全列，因為片中的「天使」，即「永恆族」就有十位，而他們個個有戲份，也都各有不同超能力以及性格和對人類的不同看法，但他們的使命是一樣的，然而卻因為各自的差異對於使命有不同的看法，更別說散落各地後因為時間而產生的轉變，時間讓他們見證了人類邪惡的一面，也讓他們對於幫助人類感到心灰意冷，於是他們各自過自己的生活……
直到某天，惡魔回來。
而且不知為何變得更強，而天使們必須重新集結，於是其中幾名天使就帶頭開始尋找昔日散落世界各地的夥伴，並開始回憶起過往在不同時代，關於彼此的記憶。
▍延續趙婷牧歌風貌的《永恆族》
這也是為什麼本片算是一部公路電影，儘管中間還涉及飛機或者太空船，但跑來跑去聊天來聊天去，實際上正是為了呈現角色們各異其趣的特點，漫威電影很少能一次展示這麼多角色而不使其邊緣化或者扁平的，但在這部片裡你可以看到角色間交錯的情愫還有矛盾，即便他們是相處幾千年的家人，或許正因彼此都強大地難以摧毀，卻又抱持不同的觀點與理念，當初才得分道揚鑣。
《永恆族》劇照 趙婷沉迷於一種牧歌式的情調，有人說她像泰倫斯馬利克，但在我看來並不太像，至少你就不會在趙婷的電影裡看到什麼農作鏡頭，她對自然的理解也不如馬利克那般進入到宗教領域，雖然是得獎導演，但趙婷的電影卻從不生硬，而像是一篇又一篇白話散文，以一顆顆有美麗光線的鏡頭，勾勒出人在世界的渺小，還有人如何從自然美景中取得慰藉。趙婷拍片講究的是氛圍，而不是給你解決問題的，如果可以解決問題，那也是你在公路上走著走著，跟其他人聊天後，看著晨曦或晚霞，自己頓悟了，解決自己的心病，而自己無法頓悟，誰也救不了你。
《永恆族》劇照 而這是其從首部長片《哥哥教我唱的歌》就有的公式，這也延續到《永恆族》，在本片裡角色們雖然有各自的煩惱，但共通的心病其實是來自他們懷揣使命的糾結，當使命的真相為他們各自所知，都讓他們產生了不同的反應，而且更令人難受的是片中永恆族們所面臨的抉擇並非善惡，也非安逸或痛苦，而是兩種善，如同他們對人類本性看法的歧異，導致他們對怎麼對人類最好有了意見的衝突。比起不時跑來亂的，像是各種五彩動物的「變異族」造成的生命威脅，永恆族之間的紛紛擾擾在本片更加核心，而這也是趙婷可以琢磨且過往善於琢磨的部分，關於「邊緣族群」的互動，畢竟這些像超人般的存在雖然是地球最早的超級英雄，不斷盯著人類的一舉一動，卻不為人們所觀察到，或者正逐漸被遺忘。
那麼漫威真的就沒有插手嗎？
當然還是有，但這不但沒有阻礙趙婷的風格，更加使電影的節奏更快，漫威知道什麼時候畫面該卡掉，該加入笑話，或者動作場面，尤其是那種規模龐大的動作場面，比如一個人被砸的老遠或者一道雷射把人打到土裡，又或者是那快的令人不忍眨眼的攻勢，飛車撞過來便成紅花紛飛的景觀，又或者是怪物被變形成樹的奇詭，加上趙婷原本就愛拍的藍天綠地以及自然風貌，《永恆族》的商業性仍然很強，正如趙婷的電影其實是那種「很好看」的電影，她不需要用艱澀的視覺語言或者台詞，又或者是令人頭暈腦脹的敘事，而僅是平鋪直敘的呈現即可說故事，這次《永恆族》雖涉及大段的閃回，但基本上這樣的操作並沒有問題，如果你把它以故事順序放回去的話，片子絕對只會看來體感更長，要去見誰就切入有關誰的閃回，相信這已經是思考過後，為了兼顧觀眾資訊量獲取還有獲取容易度的選擇了。
《永恆族》劇照 趙婷所描繪的永恆族們對於人類的「愛」在片頭就開始鋪陳，「愛」雖然聽來八股，在片中卻與某對永恆族「第一次」被「啟動」後看見地球所說的話息息相關，這對永恆族在片中是重要的兩個角色，後來立場相左的他們，「剛出生」時看見了地球，並且覺得地球很美，而這時他們還不懂得什麼是「愛」，如同他們剛來地球時打各種像怪物的變異族很有效率，卻缺乏人性或者各種情感，更別提彼此之間親疏不一的距離了，這些東西都是人類這些如此「有限」而不「永恆」的存在才有的東西。
是人類這些「長得跟他們很像的存在」讓他們這些「天使」學會他們的造物主沒教給他們的「愛」，因為造物主賦予他們的只有力量與使命，這也是為什麼如前所述永恆族之間的關係在本片如何是一個大看點，因為原本不會有私心的天使們，一旦時間長了就會產生性格上的差異，因為遇到人類的關係，這些「天使」慢慢「人化」的過程，也是這部片的動人之處，他們賦予人類文明的火種，而人類則賦予他們情感的火種，而這便從內心影響了他們，如同電影後面揭露的，即便天使們青春不朽，能量無窮，內心卻不總是堅若磐石，當他們開始思考，開始質疑，他們也將產生變化，不再「永恆」，如同那些動物身的五彩怪物「變異族」，在片中不斷吞食人與天使，然後逐漸獲得人形與知性，開始有了自我認識的能力而不只有吞食的本能，天使們同時也在反思自己的「本能」，於是自我身分的懷疑與再定位也是電影的永恆族們必須面對的困難，而這樣的反思也將帶來他們與自身造物主的衝突。
畢竟造物主製造他們的目的是為了讓造物主的旨意行走在大地上，至此，對於信仰的忠誠與思考所產生的痛苦也成了這一古老家庭分崩離析的原因。
《永恆族》劇照 而「自我身分的懷疑與再定位」其實也有點像漫威這部電影本身在做的事情，漫威電影可以是怎麼樣的？《永恆族》算是又一次打開了想像，本片跟其他漫威超級英雄所召喚的情懷根本上不同的是，其他漫威超級英雄都有自己各自的困境，那往往是很個人的，但《永恆族》的卻是要召喚一種對於人類這個物種的集體認同，人類的古代文明各有不同，但都有受到天使們的引導，而即便天使們不會出手幫人解決一些他們認為的「小事」，他們還是圍繞在人的身邊看顧著人們，以「不過度介入」來表達一種對人類的愛，因為他們深信必須讓人類自己去嘗試，去失敗，人類才會有成長，這就是人類這個物種的偉大之處，也是片中一開始「永恆族」們身上所沒有的特質，這也是為什麼永恆族的隊長一直希望隊員們分開去追尋自己的生活。
因為人類真的有其特殊跟有價值之處，而且是跟其他宇宙智慧生物有所區別的特別與特別有價，至少本片是這麼相信的，即便人類相較永恆族是如此脆弱與無力，有時候更讓人失望至極，但延續終局之戰是無限之戰的過錯彌補，而且是人進行的過錯彌補這一概念，永恆族雖曰「永恆」，所推崇的卻是人類這個不永恆的物種的贖罪精神，因為個體不完美，所以需要他人，需要家庭，人的匱乏造就了人性卻不代表人性一定就是相對於完善的「善」的「殘缺之惡」，雖然很緩慢，雖然時常犯錯，甚至過於傲慢，人類也可以製造善的奇蹟，以人類的方式對抗天災或者人禍，比如讓消失的一半人口重返地球。
於是這也是為甚麼到後面，永恆族們為了守護人類，不惜打破束縛自己數千年的戒律，甚至不惜以下犯上，像人類一樣去嘗試可能不會成功的事情，去做會讓自己很痛苦的事情。
而這也是漫威電影在電影產業界做的事情。
《永恆族》劇照 ▍漫威操作的加乘作用
當觀眾膀胱越來越小，耐性越來越小，並越來越懶得出門時，是漫威電影讓觀眾肯看電影前查資料或者看youtuber影片了解，又或者什麼都不看卻仍然願意去看電影，是漫威丟出彩蛋文化，吸引觀眾坐到最後一秒，讓他們乖乖把片尾名單看完。
你可以指責漫威電影有時不正經或者過於媚俗，但正是這些親民之處讓漫威電影能夠持續獲利，讓導演們越來越往多元化的道路上進行創作嘗試，也可能去嘗試更複雜的，藝術電影才會有的敘事，漫威電影給出的承諾不是大量製造「一片導演」，而是透過讓各種風格特異的導演在漫威底下學習如何商業操作，讓他們懂得如何平衡預算拍一部能回本的電影，好在環境愈加艱險，競爭愈加激烈的當代生存，當觀眾用手機看一個又一個片長不到幾秒，卻重複播放幾百次的抖音影片而不願意看電影時，是漫威半哄半騙把非影迷觀眾帶回電影院，就像牽忘記怎麼走路的老人，或者還不會走路的小孩進電影院那樣。
如同「記憶」在本片裡也很重要，因為那是人們用以辨識自身，同時也得以避免再犯的依據，只要電影院能經營下去，就算不是漫威電影的電影也才有機會繼續在電影院放映，並傳承以此為形式的、不分種族國籍的人類經驗。
而這一重要性對非影迷觀眾並不重要
畢竟，對非影迷觀眾而言，電影存續與否並不重要，電影只是娛樂的一小部分，而非一條通往啟發的道路，更無涉經驗的傳承，當然也不是什麼人類重要的文化遺產。
所以我們需要漫威，需要漫威那紅色的標誌，這個標誌具有讓觀眾坐到底的催眠能力，也有喚醒觀眾對電影院興趣的能力，只要電影院還在，電影就還有希望，這就是為什麼《永恆族》給人一種矛盾的感覺，一方面來說它蘊含甚廣，另一方面來說它又平易近人，穿梭時空全球走透透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讓這些作為觀察者的天使們去評估人類價值，但人類價值又豈是能三言兩語就辯證完畢？
於是《永恆族》真正的價值並非對此一價值的辯證，而是對不分種族國籍，對「人類」這一物種的頌揚與謳歌，就像那些過去曾風靡台灣的、兜售給小學生家長們的人類文明百科全書一樣，其實那些佐證不足，有時甚至論述可疑的古文明故事跟他們小孩的未來又有什麼關係？許多人小時透過書本看過世界並想像到更廣闊的世界，長大後工作的地方可能還不比自家廁所大，又或者是在書中看到人類的互助與智慧所締造的世界奇觀，長大後卻看到人類像弱智兒童一樣相互搶奪掉落地上，毫無價值的奇多碎屑，最終發現那只是沙子。
《永恆族》透過這種兒童大百科式的旅程，提醒大人們，曾有一個足夠遼闊，令人大開眼界的世界在那裡，即便對大人而言它說服人類重新相信人類的論述，堅實程度可能還不如IKEA桌子，但那又如何？這部電影只需要喚醒大人們心中的小孩就好，它仍然在那裏，只是睡著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常圓」
表面上《永恆族》談論的是天使們的「隕落」，但實際上卻是一部關注人類命運，提問人類未來是否還有希望的電影，怪不得趙婷的參考片單裡有泰倫斯馬利克的《永生樹》，庫柏力克的《2001太空漫遊》還有丹尼維勒納夫《銀翼殺手2049》（關於小木偶的電影）即便趙婷的美學風格跟這幾位導演都沾不上邊，但論命題卻是一脈相乘的。
作者：Lizard
【Lizard的海底影院】
相關文章
- 影評--《永恆族》：自由誠可貴 (2021/11/05)
- 《永恆族》：質感很好，但感受不深 (2021/11/05)
本期焦點－【v.835】 2021/11/03
其他新鮮事兒
《神偷大軍》：馬提亞斯個人秀比《活屍大軍》好 (11/3)
《我的意外男伴》難搞的你是路上最美的風景 (11/3)
《永恆族》：質感很好，但感受不深 (11/5)
《金派特務》：男女主角之間火花…蠻機車的 (11/1)
《爽賺姐妹》：優惠卷也是一種專業 (1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