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曠世奇片的降臨時刻──《沙丘》
丹尼維勒納夫用盡了自己對於氛圍塑造的本事,盡可能的採用實景與搭景,他知道觀眾的眼睛看得出來那種差之毫釐的重量感,對於這個遠在天邊的虛構世界,他要做的不是讓其更加眩目,而是讓其更加真實。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記者,他前往俄勒岡州調查生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男孩,他離家前往異星邂逅異境。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男孩,他與玩伴用圖紙描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導演,他從加拿大飛往好萊塢。
一切都關於沙丘,一個吞噬一切,同時也帶來一切的場所,人們圍繞著它,展開了血腥至極的廝殺還有相互猜忌的陰謀,哪怕他們是一脈相傳的寶血,也無法迴避其魔力所帶來的災厄。
而災厄所導致的血在沙丘上轉瞬就消逝無蹤,當然,在沙丘世界裡,人們不常提到血,他們說的是「水」,因為極端乾涸的環境,水是這片沙漠中最重要的資產,無論是敵人或者是親友,他們的身上的水都會在死後被沙漠中的人們榨取,並儲藏到共有的水庫之中,這不只是一種物盡其用的功利思想,也是一種萬物歸一的哲學實踐。在厄拉科斯這顆星球上的這個生態系體現的哲學思想,同時也映照著男主人公保羅被暗中運作數千年的女巫會「貝尼‧潔瑟睿德姊妹會」給觀察監視的命運,她們好奇這個不合規矩而被產下的男孩,到底是不是能夠給人類帶來變革的「奎薩茲‧哈德拉赫」?換言之,如果沙漠裡各種稀少養分的流轉都可以醞釀出沙蟲那樣巨大駭人、一口吞掉如移動堡壘般巨型香料挖掘機的怪物,那麼在更大的時空,以更細緻的計畫,刻意以各種血脈,各種養分,各種訓練來執行一個培育人中人的計畫又怎麼會是不可能的?
在她們的設想裡,奎薩茲‧哈德拉赫是「捷徑」,是能夠以精神跨越時空,同時出現在多點,具有更高位面能力的男性貝尼‧潔瑟睿德。
問題在於,若這樣的預言之子真的誕生,又豈是她們可以全盤掌握的?
《沙丘》劇照
預言之子、超人,那些變形的未來人
如同當我們談到《沙丘》,我們會談到關於沙丘的種種嘗試與失敗,無論是尤杜洛夫斯基或者是大衛林區,他們都嘗試生出一個他們心中的「預言之子」。然而「預言之子」難以駕馭,面對沙丘世界,彷彿就是面對自己心中未來人類的看法,因為《沙丘》就是在談「超人」這個命題,涉及想像的極限與邊界,還有邊界外的空白。在這個人工智能被禁止的世界,人們以各種方式特化成未來人,有如人形電腦的「晶算師」,負責以邏輯的方式替人出謀劃策,也有變異的像怪物的宇航駕駛員,他們是為了在漫漫宇宙精準導航而產生。大衛林區版本的《沙丘魔堡 (1985)》開場那裝在黑色玻璃槽裡、在皇帝面前的、周遭圍著黑衣人的詭異生物,正是這種高度變形的「人類」,他們隸屬於宇航工會,一個在宇宙時代掌握獨門運輸技術的公司。又比如長期在香料四溢的沙漠中生活而眼睛變藍,演化出刻苦耐勞且善於生存、行事果斷的弗瑞曼人……除此之外當然還有其他,但礙於篇幅以及電影才是本文的主體,故暫且不提,他們的共通點是生活都離不開「香料」,因此盛產「香料」的厄拉科斯,也就是電影的主要場景,就成了明爭暗鬥的擂台。
當然,貴族聯合以制約王權的蘭茲拉德高等理事會,還有作為名義上統治者的皇帝所操控的鉅貿協會也在幕後暗中參與,事實上哈肯能家族與亞崔迪家族的相互殘殺正是皇帝過於忌憚公爵的人望而一手設計的陰謀。
因此當哈肯能公爵的手下不服,何以皇帝拿走原本交予哈肯能家族經營的厄拉科斯給與亞崔迪時,看出皇帝心思的哈肯能公爵問他的手下:
「禮物難道就只是賞賜嗎?」
不同陣營的人都在提防著彼此,時而對立時而合作,在對立的同時也知道雙方的對立也可能是第三方操弄的結果,然而卻沒辦法不展開鬥爭,因為沒人想平白無故吃下損失。
《沙丘》劇照
而「超人」在他們之上,具有超出他們視域總和的力量,其作為沙丘世界最核心人物的降臨,對故事裡的人物而言,有的認為這是無稽之談,有的認為這是遲早之事,而有的則不在乎這是否是真又或者是假,既然有人深信不疑,那就拿來好好利用。
這次丹尼維勒納夫拿起攝影機,便首要處理「超人」如何在一連串勢力鬥爭中誕生,因為如同沙丘世界裡各種「未來人」,超人也曾經是人,並有個人類名字,叫做「保羅‧亞崔迪」。
視覺先行,自然所見即為真實
當你沒讀小說就看了這部電影,你會想去看小說,而當你看了小說再看這部電影,你會讚嘆丹尼維勒納夫是如此地克制,卻又如此地大膽,將一場多方勢力所參與的宮廷鬥爭,活活砍成一個男孩的成長旅程。幾乎大部分時刻視角都鎖在他身上,這個名為保羅‧亞崔迪的男孩,是名門正派的公爵之子,與皇帝分享著尊貴的血脈,也是隱密詭譎的女巫之子,與皇帝分享著龐大的權力,同時他也是沙漠中原住民弗瑞曼人用各種名諱稱呼的救世主,在大多時刻(比如羯地主星就是個例外,但這裡為了要讓哈肯能公爵這個片中重要反派進入觀眾視野,不得不讓觀眾看到他那有別於卡樂丹風光明媚、充滿生意,處處黑暗尖銳,且缺乏照明的國度),透過他的眼睛,我們將看到他從家鄉那充滿水與森林,宛如希臘聖域的溫柔鄉,出發到沙塵瀰漫,必須遮眼前行的黃土地。
厄拉科斯。
當飛船門打開時,我們首先看到的不是這個異星,而是每個人臉上那複雜的表情,有堅決,有自信,有驕傲,當然也有憂慮與不安,這當然是丹尼維勒納夫最愛用的技巧之一,讓觀眾去注意看得見的臉龐,並從中猜測他們的心情還有他們看見了什麼。
「……我認為製造緊張感最重要的元素之一,是讓銀幕裡,影像裡的東西具有真實感,從而使觀眾從潛意識的角度,能與之建立聯繫,可以是光可以是植物,也可以是讓這個鏡頭像是夢境一樣的東西,而電影的用光就是一個製造真實感的有力的工具。」
「他(羅傑狄金斯)的攝影理念就是把鏡頭裡的東西拍的越自然越好,這樣你的大腦就會接收到,你接下來要看到的是真實的,然後你需要引導觀眾,讓他們覺得這裡有什麼東西是他們看不到的,他們慾望的所在,他們恐懼的所在。」
「這時你必須以某種方式展現它,給出一些暗示、聲音,或者鏡頭運動產生的壓力感,來預示某些事情將會發生,或者不會發生,然後就像爐子上的鍋,你開鍋等待水的沸騰,過了一段時間水變得足夠熱,馬上要沸騰了,你必須在這裡切掉。」
「所以對我來說,一切都要從自然和時間的關係著手。」
《沙丘》劇照
於是我們可以看到,不像主流商業電影,丹尼維勒納夫在整部片裡,你看不到什麼太空飛船追逐,也看不到漫天的火炮與來往的光彈,甚至沒有怪物在你背後追著你(片中沙蟲幾乎被處理的不像是有自主意識的動物,似乎他們不是朝人而來,只是某種猶如古堡機關的存在,他們只負責淨空所有不屬於沙漠的事物,無論是香料挖掘機或者不懂規矩的人類),但是你好像不斷的欣賞到各種意義上的日升與日落,看到那樣需要等待才能目睹的瞬間。
丹尼維勒納夫有別於他所崇拜的雷利史考特,在處理本片各項飛行器與建築,甚至是室內結構時,他都捨棄了讓人一眼就會被吸住的浮誇造型(羯地主星例外),就連服裝也是如此,簡直是走向先前兩位挑戰《沙丘》的導演之反面,然而這並不意謂著這些造型禁不起檢視,相反地這一切正是為了降低觀眾視覺疲勞感而做的,相較於《銀翼殺手2049》色彩鮮豔的未來世界,《沙丘》採用了更耐看的色彩配置,因為丹尼維勒納夫就是要觀眾去凝視這一切。
儘管,許多小說的唇槍舌戰都被省略掉了,如果改編成電視劇,這些幾乎都是省不得的東西,然而這是因為丹尼維勒納夫有自己的想法,他拍的是一部電影,這部電影必須求取影音勝過話語來贏得觀眾的注目,它不見得要有接連不斷地視聽衝擊,但卻必須保證觀眾在接受到話語前,已經融入每場戲所在的背景、融入每場戲該有的氣氛,比如直屬皇帝的薩督卡軍團要怎麼表現這一軍隊的殘酷與瘋狂?我們第一眼看到的是黑色黯淡的大地,在這遼闊場景裡的軍隊每個人臉上都被劃上血,而血從哪裡來?左方攤開一整面被綁在平台上的可憐蟲們,他們被用來當做這隻軍隊出行前的祭品,於是還未等這隻軍隊的隊長向哈肯能公爵派來的部下講話,發出那種帶濃厚生化感古怪嗓音,我們就知道這些人不只不像人類,還如野獸般嗜血。之後他們出現在戰場,要來協助哈肯能部隊繳滅亞崔迪部隊時,就連哈肯能部隊的人都對這一身白的援軍(為了讓觀眾更直觀的看到這隻軍隊,丹尼維勒納夫改掉了原著裡皇帝這隻部隊穿上哈肯能軍隊制服的設定)感到恐懼,亞崔迪部隊的基地保衛戰瞬間從勢均力敵變成全軍潰散,不只延續了此前亞崔迪部隊還沒上飛行器就遠遠的看到一台台飛行器被炸掉的絕望,也有助於之後鋪陳,住在沙漠看來原始的弗瑞曼人竟能打倒這些菁英部隊的反差感。
對丹尼維勒納夫而言,背景絕不是一塊漂亮且可隨意替換掉的綠幕而已,它必須去語言的讓觀眾理解到現在這裡發生什麼事。
然後等觀眾準備好了,話語就可以出現了。
但話語必須精挑細選,彷彿滔金般細膩,必要時還可移花接木,這證明了丹尼維勒納夫雖然是忠實粉絲,對《沙丘》的想法卻不是鐵板一塊。
所以,我們沒有了雷托公爵與保羅母親潔西嘉對於餐廳是否要懸掛那既象徵驕傲也象徵危險的染血牛頭的爭執,也沒有了潔西嘉與尤因醫生那揭露兩人親暱友誼關係的對話(但在這裡尤因醫生對於需要用上珍貴水源來餵養的椰棗的感慨被挪用到電影保羅的嘴裡,兩人具有師生關係而且也可顯示保羅對貴族身分奢侈的反感,而這同樣對仗於開場不久雷托公爵問心腹郝沃茲迎接皇帝使者的儀式花多少錢的橋段,於是意外呈現出雷托與保羅這對父子的共通點),更沒有那一場在基地餐廳裡招待各方勢力,表面和樂融洽,時則暗流洶湧的精彩晚宴,又或者是郝沃茲與潔西嘉這兩個雷托公爵身邊重視的智將與愛人間的相互提防,甚至是精彩的對峙橋段……
《沙丘》劇照
順帶一提,在小說裡魅音被使用的橋段其實很少,這原因很簡單,因為貝尼‧潔瑟睿德姊妹會並不想過於張揚,導致浮上檯面被當靶子,所以當潔西嘉在關鍵時刻對郝沃茲使出魅音時,其震撼力才能如此有效,但電影相對的讓其早早浮上檯面,在開頭就加了一場保羅與母親吃飯,母親要他用魅音控制自己的橋段,這自然是為了讓觀眾更快了解到有這個設定,以及保羅這個主人公不尋常的背景,在小說裡我們是聽潔西嘉還有聖母說保羅一直被用貝尼‧潔瑟睿德姊妹會的方式暗中訓練,而保羅自己不知道,但在電影我們是直接看到作為母親的潔西嘉。
不過這樣的刪減所換來的,是在大銀幕上才能感受到的極致體驗,毫不誇張的說本片可以說是近年最值得看IMAX的電影,這會像流沙一樣把你整個人拽進去。
《沙丘》劇照
用視覺刻劃人的感受與關係
丹尼維勒納夫用盡了自己對於氛圍塑造的本事,盡可能的採用實景與搭景,他知道觀眾的眼睛看得出來那種差之毫釐的重量感,對於這個遠在天邊的虛構世界,他要做的不是讓其更加眩目,而是讓其更加真實,人──撲翼機──香料採集機──沙蟲,飛船──太空站──星球的相對比例呈現是基本,而從如蜻蜓般的撲翼機上觀望,城市不再是一個小小的地方,而是必須搖鏡劃過而且還無法一覽無遺地巨大,同時在上面的一個陽台,要進去的門需要多個男人用推的才能打開,在這顆熾熱星球為了不要過熱,門就是必須得做這麼厚,且特定時間還必須得完全封閉,這僅是在將概念視覺化有長才的丹尼維勒納夫呈現「厄拉科斯到底有多不宜人居還有亞崔迪家族到底有多貴氣」的其中一小件事,因為小說對這部份基本不是用視覺的方式描寫,有時後更藏在對話裡。
但電影不是小說。
「生命的神祕並不是要解決的問題,而是必須經歷的現實。 」
在前面「寫實」的工作做好之後,丹尼維勒納夫就可開始做「非寫實」的工作了,片中不斷有來自未來的影像碎片進入保羅的夢,使他見到了未曾謀面的神祕女孩,也就是作為弗瑞曼人的荃妮。或許會有人疑惑保羅與荃妮在這部片裡實際互動可能不超過十幾分鐘,何以整部片都要穿插大量荃妮在大漠中面向他微笑或者和他進入山壁的畫面。事實上小說荃妮也沒有不斷出現,但根據小說的排序,我們可以看到,在整部小說的第一個事件裡,是聖母,也就是皇帝御用真言師(能用話控制人說真話與做任何事的巫女),貝尼‧潔瑟睿德姊妹最高地位者的來訪,在保羅通過致命考驗不久之後,她問起保羅的夢,保羅向她說了這個「值得記住」的夢,關於這個神祕女孩,而且這個夢非同尋常,因為他不是第一次夢見她,兩人還能交流訊息,而也是因為這個夢,保羅渴望前往厄拉科斯,見到他的夢中女孩,即便實際見到後對方那種彷彿從未見過他的冷淡讓他有些挫折,但他堅信他們能像夢裡一樣親密。
《沙丘》劇照
而在「夢是來自意識深處的訊息」的字卡結束後,電影一開頭,給我們展示畫面的是誰?說話的是誰?正是荃妮,她既是對著保羅說話,也是對著觀眾說話的人,丹尼維勒納夫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要用她來帶出沙丘世界的重點物資「香料」?因為在小說裡,做這件事,不時交代給讀者訊息的是皇帝女兒伊若瑯公主,大衛林區開頭對觀眾講話說明設定的漂亮女孩就是她。可是在電影版,丹尼維勒納夫有意延遲幕後黑手皇帝的出場(而改之以一段亞崔迪家族接受皇帝詔書的戲,同時此段戲也用來介紹亞崔迪家族的重要人物之性格),自然也將公主一併給隱去了,要這樣做自然是既減少觀眾認人物的壓力也能增加觀眾對電影的專注。
在大刀闊斧後,丹尼維勒納夫留給了我們一場場感人卻不煽情的戲,有的甚至小說可能都沒有,比如雷托公爵與兒子保羅在家族墓園的對話,兒子亟欲向父親證明自己的能力,因此想要跟隨先遣部隊前往厄拉科斯,然而雷托卻拒絕了他,隨後他向保羅解釋這是因為未來保羅必須要繼承他的位置,所以不能隨便去冒風險,但保羅卻對自己的能力存疑,於是雷托公爵告訴他,就算保羅最後無法勝任這個位置,他仍然會保有他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他的兒子,同時這場對話發生在墓園,所以雷托公爵補充,看在先人的份上,保羅必須努力嘗試看看。
以上這場戲裡,我們可以感受到在這一場冷酷的權謀遊戲裡難得的溫情,當然一定程度也預告了之後雷托公爵的犧牲,以及保羅必須背負的重任,而這僅是其中之一。
保留戲劇的靈魂,角色與對白
在丹尼維勒納夫的成品裡,角色的話不像小說那樣多,然而他保留了最能表現出角色各種面向的話語,於是他所呈現的角色即便鏡頭不多,卻能達成小說裡那種觀眾聽著各角色內心話語所塑造的立體感之效果。
「現在電腦是非常強大的工具,非常強大能創造宏大的場景,甚至能創造一個世界,當然這是我們之前無法做到的,但在過去,導演和視覺藝術家都是大師,他們能創造事物用非常複雜的技術,而現在這會簡單一萬倍用電腦來做,但現有的危險,在我看來,歸根究柢電影的靈魂是台詞和演員,為了最大能量的釋放這個靈魂,你需要演員被激發,而激發演員,我認為大量的真實元素很重要。」
於是我們可以看到,丹尼維勒納夫是如何在大量刪減出場人物後,保留最重要的那些,並且在最有限的對白裡,讓優秀的演員發揮實力,賦予他們不輸小說的立體的形象,礙於篇幅,只能摘寫部分人物。
首先當然得先說主角保羅的雙親
既是貝尼‧潔瑟睿德姊妹會成員,也是保羅母親、雷托公爵愛妾,亞崔迪家族女主人潔西嘉的蕾貝卡弗格森的演出,絕對讓本片成為她又一代表作,我們可以看到光是對於保羅,她就帶著既希望兒子成為人中人的急切,卻又恐懼兒子成為自己不認識的人的焦慮,同時也時刻擔心作為與自己愛人結晶的兒子的性命,並對因故疏遠自己的丈夫,懷疑自己的兒子感到痛心,另一方面,作為貝尼‧潔瑟睿德姊妹,我們可以看到她對於任何場合,哪怕是意圖試探自己,甚至取自己性命的弗瑞曼女僕那種沉穩而不慌亂的態度,又或者電影後半段,無論是對於妄想猥褻自己的哈肯能士兵,又或者是出現在自己面前瞧不起自己女人身分(他們以為她只是個軟弱嬌貴的伯爵夫人)的弗瑞曼首領史帝嘉,她都展現出了那種果斷的冷酷來對付她們,蕾貝卡弗格森的眼神自然而然的遊走在暖與寒之間,絕對是本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
《沙丘》劇照
當然你絕不能漏掉奧斯卡伊薩克的雷托公爵演出,如果我們還死記著他在新《星戰》的表現,我們會完全忘記他其實是個會演戲的人,在丹尼維勒納夫的版本裡,他不再是大衛林區版裡那個天真善良,渴望為厄拉科斯帶來有別於哈肯能暴虐統治的仁政,然後被輕易搞死的男人,我們真的看到了那個哈肯能公爵既想他死卻又敬重他的雷托公爵,一個具有沉熟手腕與思維的政治人物,也看見了保羅心中那個作為精神模範的父親,同時在他怒叱部下的口氣看到作為領導者威嚴,還有在緊張時刻緩和氣氛的幽默,他確實是愛人潔西嘉眼中那個「有兩張臉」的男人,他溫和,但絕不軟弱,他善良,但絕不無能,他勤政愛民,卻也懂得詭計。
史戴倫史柯斯嘉飾演的哈肯能公爵可能是近年來最具氣場的電影反派,儘管丹尼維勒納夫給了他全片所有角色都沒有的豪華排場來進行這個角色的出場,那是煙霧瀰漫空間,是一張帶著陰影的側臉,又或者是騰空而被拉長的怪異身體,也是泥漿中浮出的一張臉,當然別忘了那如爬蟲般又彷彿嘴裡有鋸齒的嗓音,最大的功臣還是史戴倫史柯斯嘉的功力,他平衡了這個角色本身的浮誇(只需看看大衛林區版的男爵我們就能知道什麼叫做浮誇),卻沒有奪走這個角色的畸形,他貪婪,然而卻務實,他邪惡,然而卻又保持理智,我們可以清楚看到他確實跟雷托一樣,都是個領導人,都是個「公爵」。
《沙丘》劇照
喬許布洛林飾演的葛尼跟傑森摩莫亞飾演的鄧肯應該要放在一起談,因為後者偷走了前者在本片裡所有的幽默感,而這也跟傑森摩莫亞的氣質很搭,電影拉近了鄧肯與保羅的關係,使得鄧肯後面的犧牲比起小說,讓保羅有了更多人性化的反應,當然喬許布洛林自帶的不甚俊美的撲克臉也很符合小說形象,不過雖然電影裡幾乎拔除了他吟詩作樂的設定,而專注在他因為哈肯能威脅而產生的嚴厲態度,他跟提摩西夏勒梅那場練武的對戲中露出的一抹笑容還是讓這個角色有了暫時的風采。
然後我想提一下張震,飾演尤因醫生的他在片中有重要戲份,但戲份卻不多,即便如此他還是交出了合宜的演出,至少本片他跟甜茶那種近乎咬耳朵的「中文密語」,幾乎是少數我看到英語片裡突然插入中文時不會讓人感到突兀的。
《沙丘》劇照
至於被改成女性的凱恩斯博士,她退場時與敵人一同葬於沙蟲之口那種近乎狂喜的表情,也是很棒的小改動,反應了弗瑞曼人生於自然死於自然,對於嚴酷自然的自然態度。
飾演荃妮的千黛亞在保羅的夢裡被塑造的很美,但礙於戲份,她在本集裡只能作為一種動能與象徵,期待下集她的戲份,不過她也不算花瓶,因為所謂花瓶是場場戲都有她,但場場戲都可以沒有她,但千黛亞在保羅夢中的戲卻是不可替代的,那是種種惡夢般的現實裡少數的美好時刻,雖虛幻,卻可以支撐保羅即將崩潰的心靈。
當然,甜茶提摩西夏勒梅是必然要被提及的,我不知道他的表演值不值得一座奧斯卡獎,但他簡直就是小說中保羅亞崔迪本人,如同丹尼維勒納夫所觀察到的,雖然作為演員的甜茶二十五歲遠大於十五歲的角色設定年齡,但他的外表看起來還有眼神卻像少年,那種具有氣質的貴氣穿著燙平的服飾形塑出一個可愛又挺拔的少年,不過即便如此需要他演出角色的超齡感時,甜茶又可以恢復到自己的原本年齡,演出在高壓下被迫成長的「超齡表現」。特別注意他在片中交錯使用的一種像是嗑了藥在飛的茫然眼神,還有帶著憤怒的堅定眼神,都體現出這個角色本來正逐步學習領導的接班人(他對母親隸屬的姊妹會派護使團來厄拉科斯給當地人散播迷信以利統治的手法很不滿,也急於替操勞過度卻不肯吐露的父親分憂解勞),措手不及的經歷這一切所導致的身分重構過程的迷亂,亦師亦友的鄧肯與葛尼還有尤因接連失蹤,在夜裡從天而降的敵人彷彿到處都是,而連自己深深愛著的母親也充滿著秘密,夥同其他怪怪的阿姨們對自己有所計畫,而自己深深景仰的父親也如周遭耳語所訴那般死去,究竟什麼是可信的?而為什麼自己得被捲入這一切?自己有足夠的能力脫險嗎?
《沙丘》劇照
被心靈風暴所環繞而眩暈不止的他當然是這部電影的主角,但他同時也代表著尚未觀影到觀影後的觀眾,必須要從不斷震懾心智的視聽體驗,例如那巨大的超出生物範疇的黑色沙蟲,口一張開彷彿不是吃掉獵物的器官,而是通往另個世界的大門,又或者是那些被隨意棄置在一起燃燒的屍體,抑或是並排等待被野獸拉班砍頭的景象……站穩腳跟不被嚇倒,如同他在片中複誦的經文:
「我絕不能害怕。恐懼會扼殺心智。恐懼是小號的死神,會徹底毀掉一個人。我要面對恐懼,讓恐懼掠過我,穿過我,當一切過去,我將睜開靈眼,凝視恐懼走過之路。恐懼消逝後,不留一物,唯我獨存。」
是時候放下成見,走入黑暗的聖殿,目睹曠世奇片的降臨,它從很久很久以前而來,在講很久很久以後的故事,卻要帶觀眾進入最熟悉的、一趟我們期待以久的心靈之旅,這趟旅程之震撼,絕非寥寥文字可以盡數,而是要穩住呼吸,靜靜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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