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人生》觀後感:女人的職責?
在電影中,父權社會對女性的不平等並未有非常直白裸露的批判,但在尤莉絲與姬達再自然不過的生活片段中,總有一時片刻,讓她們感覺身不由己,迫於符合一種僵化的「標準」與「應該」。
電影改編自瑪莎巴塔莉婭(Martha Batalha)的同名長篇小說,由巴西導演凱里阿努茲(Karim Aïnouz)執導,以2位年輕女性歲月的經歷,刻劃巴西上世紀40年代里約熱內盧女性的模樣與感受,在城市社會與家庭中,她們如何被女性身分所挾制的身影。
劇情描述,姊姊姬達追尋自由戀愛,搭上「自由號」與希臘水手伊葛斯私奔,妹妹尤莉絲夢想到奧地利維也納音樂學院深造鋼琴,卻依循父親的安排,嫁給公務員安東尼。在尤莉絲婚後不久,姬達離開伊葛斯,隻身大腹便便返家,父親認為姬達為這個家帶來奇恥大辱,將姬達掃地出門、斷絕關係,也欺騙姬達關於妹妹尤莉絲的下落,告知姬達妹妹已到奧地利學琴,讓兩人無法聯繫。
生了兒子成為單親媽媽的姬達,在巴西試圖在底層討生活,她仍固定寫信回家,希望父母將信寄給遠方的妹妹尤莉絲,但她不知道,其實妹妹仍住在里約熱內盧,掙扎著在妻子、母親與夢想的鋼琴家三種身分之間取得平衡,尤莉絲努力想通過考試,邁向音樂學院,但她的懷孕卻打亂一切計畫,雖然她努力在懷孕期間預備音樂考試,她還是不忘積極找尋姊姊姬達的可能消息。
導演凱里阿努茲在《被遺忘的人生》中,表達巴西曾經隱形、不被看見的女性們,那些無法自主,人生被無形力量挾制的女性,不得不依從父親和丈夫的期望,扮演女兒、妻子與母親的角色。在電影中,父權社會對女性的不平等並未有非常直白裸露的批判,但在尤莉絲與姬達再自然不過的生活片段、看似和樂、親近的日常家庭生活,總有一時片刻,讓她們感覺身不由己,彷彿人生或整個人不屬於自己,迫於符合一種僵化的「標準」與「應該」,即便她們內心並不願意,例如尤莉絲覺得有義務要滿足丈夫對性的要求(丈夫想要,她不會拒絕,並且電影裡叫滿足大聲的都是男性),無法按自己意願何時懷孕(尤莉絲接近考試前最不想懷孕時懷了孩子),宗教的思想壓力(墮胎是罪),醫生看尤莉絲滿臉憂心不想生,直接電話告知安東尼懷孕的事。以及單親媽媽姬達只能找到底層勞力的工作,想替兒子辦理護照,官方說必須要有孩子父親到場同意,才能通過申請。
而《被遺忘的人生》中值得讚許,是導演藝術的處理,讓觀眾沉浸在尤莉絲與姬達的生活裡,社會、制度階級與文化、家庭對性別的不平等,都深深藏在父親和丈夫的表現之中,在他們名為愛與保護的行為之下,實際是害怕尤莉絲追求自己的夢想,忽略妻子與母親的角色;而在姬達身上,更是一旦想脫離這個「標準」,未婚懷孕後就難以再被重新接納,這些性別權力關係細微的心境,導演將它們絲絲入扣的融入生活之中,融入有時看起來「合情合理」,如此難以察覺分辨,幸好導演刻意維持緩慢的節奏步調,讓觀眾慢慢體會尤莉絲與姬達,從她們的性別所感受到的感受。
《被遺忘的人生》對性別的控訴是隱而未現的,但它對性別不公平的批判,放到了故事的隱喻之中。電影裡,姊妹始終無法相聚與聯繫的悲劇,是父親與丈夫一手造成的。兩名男性都出於鞏固家庭與地位,犧牲了姊妹相會的強烈心願。電影開頭也暗示了姊妹無法找到彼此,是因為森林的環境/社會的無形力量,阻擋在兩人眼前,而劇情也揭示這股力量其實來自他們的父親與丈夫。也可以說,對妹妹尤莉絲而言,找尋到姊姊與完成鋼琴家的夢想是一體的,她得知姊姊的死訊,也等於宣告她的鋼琴夢已死,而在她燒毀鋼琴的心碎時,導演鏡頭安排她在醫院接受醫生包紮,鏡頭切掉她的臉部與頭部,僅露出她的身體,讓醫生說著「這很常見的,她得了躁鬱症」,以一個名詞快而粗糙解釋了尤莉絲失去姊姊與夢想的崩潰(令人聯想女性在舊時代常被診斷出歇斯底里)。在此之後,尤莉絲不再找姊姊/彈鋼琴,依順地扮演好家庭主婦的職責。
《被遺忘的人生》尾聲是首尾呼應的熱帶植物,姊妹最後聚首,卡蘿杜瓦茲(Carol Duarte)飾演尤莉絲,尤莉亞史托克(Julia Stockler)飾演了姬達,一個崩潰時異常冷靜,一個身心俱疲仍強忍歡笑。《被遺忘的人生》心碎中還有點安慰,是姊妹兩人值到晚年,父親與丈夫都不在了,才有某種形式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