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可憐的東西》:妳既是母親又是孩子,但也兩者都不是
性的歡愉,都被社會上認為是不道德、該被隱藏、或甚至是污穢的。然而,高明的《可憐的東西》並不打算說教,反倒是用簡單邏輯的台詞、藉由相對無辜的貝拉之口,不斷地對觀眾提出問題。背後另一個我很喜歡的探討,正是「我」的主題。
個人評分:★★★★☆(★1分、☆0.5分,滿分5分)
艾瑪·史東憑藉本片榮獲第81屆金球獎音樂及喜劇類最佳女主角、並且入圍第96屆金像獎的肯定,而在台灣正式上映以前,就以「艾瑪·史東從影以來最大尺度的演出」為其中一項賣點的《可憐的東西》,這部由曾執導過《真寵》、《單身動物園》的導演尤格·藍西莫所創造的奇幻喜劇電影,有哪些魅力呢?
《可憐的東西》故事簡介
本片改編自阿拉斯代爾·格雷的《可憐的東西》一書,內容講述得有如近代科學怪人的故事,一個死亡的女孩被科學家(威廉·達佛飾)運用手術將女孩未出世的嬰兒的大腦移植到其身體上並取名為貝拉(艾瑪·史東飾)。科學家對女孩細心的監控及照護,以「實驗的心態」觀察貝拉,最終,卻抵擋不了貝拉的自由意志,女孩執意踏上一趟自己的冒險之旅...
充滿寓意的「東西」,背後代表著什麼?
我很喜歡《可憐的東西》,尤其是在觀影前我對本片的內容一無所知,僅知道「艾瑪·史東從影以來最大尺度的演出」,對電影的架構、導演尤格·藍西莫先前的作品都未涉獵(但曾聽說過《單身動物園》的故事設定相當有趣)。也因此,在進戲院觀賞電影以前,我都可以不帶任何期待,專注於電影本身。
不過,沒有期待不代表沒有成見,在觀影前我對「大尺度演出」的主觀印象,便是這可能是演員「目標金獎」的野心之作,而《可憐的東西》開場前的30分鐘,確實也給我一種「太過刻意」的感覺,黑白的畫面、艾瑪·史東誇張的肢體語言,都讓我覺得本片有些「矯揉造作」,直到劇情進入重點,畫面出現色彩之後,《可憐的東西》才真正展露出「可愛的一面」,它是一部頗有深意、畫面繽紛豐富、演員表現可圈可點的得獎熱門電影。
科學怪人的公式,更具深意的故事
本片很明顯的故事原型,就是1818年由英國作家瑪麗·雪萊所寫的《科學怪人》,這個家喻戶曉的恐怖故事,早就被不同的作品給引用、致敬以及翻拍過數次,而這個「創造人類」的經典寓意,也被廣泛地拿來討論:
拼湊出來的人,是否具有靈魂?
這項關於「人的本質」的經典問答。而《可憐的東西》裡的貝拉·巴克斯特、同樣源自於屍體的,也同樣經由科學家及其助理之手而養育成人,卻有著很不一樣的兩項設定:她是一名女性、她的腦部移植至自己未出世的嬰兒。
讓我相當驚喜的,光是這兩樣差異,在同樣公式下,《可憐的東西》就創造出很不一樣、更有深度的寓意,不僅符合當下的社會氛圍,卻也創造出一個不偏袒任何一方的有趣故事,這讓我想起去年的《芭比》,儘管它的「女權」主題如此清晰,卻沒因此模糊了故事的焦點,《可憐的東西》裡的貝拉也像是一個正要崛起的女性,但在寓意上它遠比《芭比》高明,也不失魔力。
《可憐的東西》裡的女性vs男性
感覺起來,本片第一個明顯探討的東西,反倒不是這個「東西」的本身,而是最淺而易見的「男女有別」,或者更精確地說:「社會性的男女」。也就是在電影創造的年代裡(或者多數情況下跟我們活在的現實亦同),男性、女性該如何表現得宜?在一個父權為主的社會裡,女性的受限,是因為貝拉非正常人類的「背景」還是因為她是一名女性?同樣地,片中不斷提到的「舉止得宜」跟「符合道德原則」,是真的合理?還是我們隨著社會發展、個體發展而逐漸發展出的約束?
隨著貝拉的心理年齡漸趨成熟,她也漸漸發現了「性」的存在、感受到撫摸生殖器可以帶來的歡愉,而大膽談性、公開分享或展示性的歡愉,都被社會上認為是不道德、該被隱藏、或甚至是污穢的。然而,高明的《可憐的東西》並不打算說教,反倒是用簡單邏輯的台詞、藉由相對無辜的貝拉之口,不斷地對觀眾提出問題:
為什麼喜歡的事情不能一直做?為什麼不能跟人分享?為什麼要隱藏?
而電影的進程隨著貝拉的成長,問題也在演變、進化。在電影某一幕中,與貝拉發生關係的男人鄧肯·韋德伯恩(馬克·魯法洛飾)對貝拉「展示男性的威風」,告訴她自己是閱人無數的性愛男神,如果貝拉遇到的是別的男人,就不能給她一連三次的滿足,而貝拉天真卻切中要點的提問:
那你現在不能再來一次嗎?所以,這是男人的缺點嗎?
只見鄧肯面有難色地坦承:就算像他一樣厲害的人也有極限。這段對話讓我想到一位女作家溫絲黛.馬汀所寫的《性、謊言、柏金包:女性欲望的新科學》,書中她提到:很難想像社會規範認為男性的「性衝動」是可以被允許的,女性卻不行,因為在生理構造上,女生可以多次高潮不用「待機」,但男性往往不能,因此,女性其實才真的是在生理條件上,真正具有主導地位的角色。
《可憐的東西》就這麼一言以蔽之的,帶過女性與男性在「性」上的差異以及其中的矛盾,有趣的是,電影到了中後段,甚至出現了性別反轉,讓傳統上我們認為較有主見、表現較理性的男性角色-鄧肯成了歇斯底里、死纏不休的情人,反而是貝拉因為其養父幫她創造而出的「科學思維」,變成冷靜思考具有實驗精神且將「性」與「感情」分離研究的觀察家。若要說這樣的轉變有沒有依據,我會說其中的差異可能就是榮格提出心理原型的:
阿尼瑪或阿尼姆斯,也就是,在潛意識裡,男性其實有一個代表女性的阿尼瑪、女性則有一個代表男性的阿尼姆斯。
而以貝拉為例,影響她潛意識裡的男性象徵,正是科學家養父-外號「上帝」的哥德溫·「上帝」·巴克斯特博士(威廉·達佛飾)。而鄧肯呢?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在提議要與貝拉結婚後,提到已經請自己的「母親」張羅,也或許就是這個角色的阿尼瑪原型。
既然提到了父親與母親,就不得不提《可憐的東西》更深一層的概念,也就是「我」從何而來。
「我」是如何存在,又消失在哪裡
《可憐的東西》背後另一個我很喜歡的探討,正是「我」的主題,也許可以說是《科學怪人》裡探討「何謂人類」,但更心靈層面的概念。尤其是貝拉的「出生」,貝拉的養父最終跟其坦白:
妳既是母親又是孩子,但也兩者都不是。
這句話聽起來很魔幻,因為在電影裡,貝拉的身體是一名懷孕的媽媽的,但她的腦卻是這位媽媽的嬰兒。但想想,「我們」不也是如此嗎?出生時好像保有自己的意識,實則卻被養育的父母、環境甚至社會給影響,我們身上有母親的影子,也有自我意識,我們既是兩者,也都不是。若要繼續一廂情願的超譯、揣測導演的意圖,我會說貝拉的出生還有一點哲學意涵:「死亡與重生」所代表的無限、生生不息的概念,如古希臘描述的銜尾蛇,自給自足、無限的存在,這樣的狀態不僅是肉體上的永生,在精神上,也是榮格所形容的人類心理的「原型」。
換言之,貝拉的存在,這個「可憐的東西」,既是現實世界裡人類的本質,又如神話故事般的奇幻故事。當然,我不認為每一個看電影的人都會「想太多如我」,那如果不想動腦、也不想看出什麼意義的人,那不就真的成了有看沒懂的「可憐的東西」了嗎?那倒也未必。
不想看懂「意義」,《可憐的東西》依舊是上乘娛樂作品
如果要放鬆任何東西都想要「有個解釋」的直覺,觀看本片依舊可以獲得許多的樂趣,它的畫面繽紛美麗,也有許多讓人動容、引人莞爾的部分,本片雖然有裸露的鏡頭卻也有如藝術畫作一般的構圖,《可憐的東西》甚至有一些童話故事的色彩,觀眾可以輕易地跟著主角一同冒險,看她做那些我們不可能做又想看人做的事情。
這部電影裡的每個角色的安排、每個演員的演技都恰到好處,且令人意外地、幾乎沒有讓人討厭的角色,每個角色都像是為了某種目的而存在,他們像是遊戲裡引路的NPC,告訴貝拉此時此刻要往哪裡走、並且觸發關鍵劇情讓努力探索世界、保持樂觀的貝拉找到自我存在的價值...覺得耳熟嗎?我剛剛有說我覺得這部《可憐的東西》其實很像《芭比》嗎?沒錯!艾瑪·史東的《可憐的東西》像極了寓意更加深遠、更明確成人導向的《芭比》,但這也不是說哪部電影較佳,畢竟,它們都成功達到了娛樂觀眾的目的。
也就是說,你不用刻意看懂什麼東西,也能享受《可憐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