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諜之妻》: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
黑澤清導演的《間諜之妻》,片長約兩小時,敘事帶有舞台劇風格,一邊紀實殘忍的戰爭,一邊看著人心的貪婪。演員部分,飾演聰子的蒼井優,完美詮釋妻子的「盲目」,錯把假戲當真。
二戰期間,福原優作和妻子聰子過著西式、優渥、幸福的日子,優作和侄子文雄前往滿州國旅行,返國後,性格變得抑鬱。未久,一位名叫草壁弘子的年輕女子陳屍河中,擔任神戶憲兵隊分隊長的泰治找來聰子問話,暗示弘子與優作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聰子懷疑先生的滿州行可能有外遇,想要從文雄與丈夫口中探出真相,經過多番詢問才發現,優作在滿州國的關東軍實驗室裡,發現駭人的人體實驗真相,優作想要向美國揭露真相,促請美國參戰,阻止日方暴行。聰子夾在國家與愛情之間,該如何抉擇?
「多虧某位善民,我們才得以守住國家的機密。」
黑澤清導演的《間諜之妻》,是一部可大可小的作品。「大」議題來看,影片觸及國族議題,戰爭期間,人民面對國家的惡行,該要抵抗或是鄉愿地認同國家的所有作為?聰子得知丈夫有意向美國揭發人體實驗的事實,她對丈夫說這是對國家不義,丈夫則說這才是真正的正義,聰子接著問:「美國參戰後,造成無數日本民眾死傷,就是正義嗎?因為你想要追求正義,讓我揹負上間諜之妻的名字,就是正義嗎?」《間諜之妻》令讓人想起著名的人性道德難題:火車分軌軌道上,一側綁有一人,另一側綁有五人,如果你是車掌,你會往哪個方向駛去?
(底下會提及關鍵劇情,請斟酌閱讀)
「也許一無所知,才有一絲希望。」
從「小」方向來看《間諜之妻》,聰子在發現優作的秘密後,向泰治告發文雄,導致文雄鋃鐺入獄。乍看聰子選擇「愛國」大於「私情」,事實上,她真正的目的是透過文雄的入獄來拯救並協助丈夫完成他的志願。面對國家之惡,聰子不願姑息,決定與之抗衡。然而,我們從聰子與丈夫計畫如何逃亡美國,以及她在幫助丈夫對付跟監特務時,臉上掩不住的興奮之情,明白聰子的大愛依舊很小我,告發文雄不過是要維護丈夫的安全,決定逃亡美國也不是基於崇高的理想,而是希望能夠跟丈夫永久相守在一起。
正義並不高尚,往往充滿私心。《間諜之妻》的恐怖在於日本為了贏得戰爭,屠殺無數戰俘並進行人體實驗的邪惡,《間諜之妻》的恐怖也在於人心的自私與自利,把這個世界一步步推向瘋狂,一如聰子犧牲文雄用以換取丈夫安全的狠毒。電影最駭人的一句台詞,是聰子對丈夫說:「和正義相比起來,我選擇幸福。」這話像是在說,如果優作選擇的是「接受國家的所有作為」,那麼聰子可能也會選擇對人體實驗的惡行視而不見。對聰子來說,她的幸福與悲慘,都建立在對丈夫的愛,有愛就是幸福,無愛就是悲慘,與外在世界怎麼變化沒有太多關係。
「我老實跟醫生說,我完全沒有瘋,這也表示在這個國家,我才是瘋掉的人。」
諷刺的是,聰子把她的未來押在丈夫身上,丈夫卻把他的未來,押在個人心願。一個聲東擊西的策略,讓聰子遭到逮補,也讓優作得以順利逃出日本。《間諜之妻》片中,優作拍攝的電影短片由聰子擔任女主角,她在戲中偷取戀人(文雄飾演)的機密文件,最終被戀人發現,並且遭到殺害。這齣戲中戲老早預言了優作和聰子的未來。現實生活裡的聰子,始終以為自己在「規劃」她與丈夫的美好未來,卻要到最後關頭才發現,她以為的完美愛情,不過是一廂情願的想像。
想想好悲傷,聰子把丈夫擺在所有的人與事前面(聰子背叛文雄以保護優作的性命),優作卻把自我的理想和志業擺在聰子之前(優作背叛聰子來保全自己的理想)。犧牲小我(聰子/妻子)完成大我(理想/揭發惡行)。優作和聰子不虧是臭味相投的兩人,他們為達成個人目的而做出的決定,差異並不大。
《間諜之妻》結局,戰爭結束,日本戰敗。聰子內心獨白說:「日本終於戰敗了,我好開心。」這段話聽著很是震撼,震撼的是在日本電影裡,聽見這樣清楚的表態,震撼的是聰子終究沒有放下對優作的愛,日本的戰敗,不就是優作的勝利嗎?只是《間諜之妻》最終落在聰子哭倒在沙灘的畫面,聰子的哭泣,是走出戰爭陰影獲得情感的紓解,也是對同樣「戰敗」的自己的悲鳴吧。
黑澤清導演的《間諜之妻》,片長約兩小時,敘事帶有舞台劇風格,一邊紀實殘忍的戰爭,一邊看著人心的貪婪。演員部分,飾演聰子的蒼井優,完美詮釋妻子的「盲目」,錯把假戲當真、飾演優作的高橋一生,有著冷漠的距離感,利用妻子的愛來完整自我的理想。至於飾演泰治的東出昌大,戲份不多,但幾場戲確實讓人感受到這名角色帶來的強大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