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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底由亞當崔佛與史嘉蕾喬韓森主演的《婚姻故事》，主題是正值壯年的夫妻離婚，雖然內容教人傷感，但總覺得雙方都還有機會創造更好的人生。安妮特班寧與比爾奈伊主演的英國電影《海邊走走》，則是描繪老年的離婚，我們真有辦法安慰被甩的一方說，以後還有更美好的日子嗎？

《海邊走走》由編劇兼導演William Nicholson根據自己的舞台劇作品〈The Retreat from Moscow〉改編，內容靈感來自他面對父母離婚的個人經驗。Edward（比爾奈伊）與Grace（安妮特班寧）結縭29年，住在英國海邊小鎮Seaford，育有一子Jamie（喬許奧康納）已經成年離家。夫妻之間沒有激情，沒有溫柔，更沒有任何交集。Grace一直挑剔，Edward則漫不在乎。有一天，Edward突然表示，他遇見真愛，馬上要離開Grace......



Edward是高中歷史老師，常提起拿破崙的戰敗故事細節，包括生者如何拋棄傷患與亡者屍體以求生存，這幾乎就像他的婚姻故事......如果有機會逃出這段痛苦婚姻、找尋幸福，該不該拋下結褵多年的妻子呢？還是大家應該綁在一起，永遠沒人快樂呢？

「大家一起死有何意義？」在戰爭裡這麼想就算了，但婚姻也如此嗎？彼此承諾過至死不渝的伴侶也是如此嗎？聽起來真是殘酷，難怪Grace堅持她的婚姻是被「謀殺」的。安妮特班寧演技精湛，她飾演的Grace即使在他人面前裝得像個硬漢，但嘴角的抽動，眼神細緻的變化，透露出心裡的脆弱祕密，讓人替她難過。



但Grace給人的感覺確實不好相處。她總是質疑別人「不夠」或「跟她不一樣」，例如要丈夫多付出、多回應，要兒子有信仰。她一直找個性偏靜的Edward吵架、講話時把對方當成小朋友那樣。若仔細觀察兩位主角在家的肢體語言、以及Edward何時最自在，觀眾很清楚這對夫妻的真實狀態，但當局者迷的Grace卻以為自己的婚姻還可以、還有救，以為只要逼丈夫多用點心，就能讓婚姻起死回生。



但長久以來，Edward不斷被嫌棄，怎麼做都做不對，他只好選擇退縮，不做就不會錯，而這看在Grace眼裡依然是錯的。

Edward當然有錯，這些年來他一直模糊其詞，不表達真正感受，只想避戰，如今突然丟出要離開的震撼彈給Grace，當然會遭遇強烈反抗。這麼一位棄船逃生的人，理應不易引起同情，但是由於比爾奈伊的精采演出，他那既厭倦卻又彷彿超脫的表情，讓觀眾隱隱約約感覺得到，Edward可能一直都是某個樣子、某個Grace從來就不喜歡的樣子，但Grace一直無法搞懂、也不願意接受，所以Edward也老早放棄溝通了。看著他跟Grace相處時處處挨罵的窘境，再看看他的老態，難免希望Edward能把握人生最後的機會，捕捉一點快樂。



當年Edward與Grace相遇相戀，是因為喪父不久的Edward搭錯火車，才遇見Grace，她以詩句安慰Edward，就這樣點燃愛的火花。然而多年以後，這段故事對Grace而言是命中註定，對Edward卻只是純粹的搭錯一班火車，結果害他迷路了大半輩子。

不過，Edward跟Grace的關係到底如何走到這一天，本片甚少著墨，只呈現目前的情況，所以比較有趣感人的部分，是他們的兒子Jamie，如何面對父親的選擇、以及母親的憂鬱深淵，他重新了解父母，並開始用新的觀點，檢視自己處理感情的方式。



Jamie身為獨生子被夾在父母中間，實在為難，一方面理解老爸的痛苦，另一方面又擔心母親會否無法承受。為了讓母親有依靠、有陪伴，Jamie假日往返倫敦與Seaford拜訪母親，然而Grace的沮喪情況仍日益嚴重，似乎母子倆人都要被這漩渦給帶走了。

兒子在懸崖邊對母親說的一段話，一段關於自殺的母子談心，是本片最精彩之處，相當動人。單純從Grace的角度去想，她還真是沒有什麼特別理由要撐下去。她已經很年長，也不算好相處的人，卻又非常厭惡沒有伴侶的生活，連兒子沒有伴侶都讓她絮絮叨叨碎念半天，說他會悲慘一生。然而，兒子的觀點是，母親撐過這關對他意義非凡，它會令Jamie相信，如果自己也碰到這樣痛苦的關卡，他可以撐過去，因為作為先鋒的母親也撐過去了。



以下這段兒子的話，極為動人，即使《海邊走走》是如此低調寧靜的電影，這些語句還是讓我流淚了：

Forgive me for needing you to be strong forever. Forgive me for fearing your unhappiness. As you suffer so I shall suffer. As you endure so I shall endure. Hold my hands and walk the old walk one last time, then let me go.

《海邊走走》最難能可貴的，是它很誠實面對婚姻中許多讓人心碎的現實，沒有太多包裝與虛情假意的正能量，也沒有想營造「Grace還有美好明天」的美夢。本片教人「如何面對痛苦的現實卻還找得到力氣走下去」，比起不切實際的雞湯感想，《海邊走走》實用多了。

最後故事收束在Grace的工作——她負責整理詩集編輯成冊。在痛苦的婚變期，終究是藝術帶給她力量，Grace在他人的寫作中，體會到自己的難受感覺，別人也經歷過，從那些詩句，會知道自己不是唯一有這些痛苦的人，更重要的是：「我終究能熬過去」，而且「我不孤單」，那既然其他人熬過去了，她也能為兒子熬過去。

世界上受苦的人兒啊，請記得，就算身邊的人離開你，你也從未孤單。

補充資訊：
Grace當年在火車上拿來安慰Edward的詩句，是Henry King寫給亡妻的詩，其中一段是：
Stay for me there: I will not fail
To meet thee in that hollow vale.
And think not much of my delay:
I am already on the 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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