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眼電影網

電影散場後，友人說：「真的很希區考克的風格。」作為《六個大師的童年》六段短片裡唯一以黑白影像呈現的作品來說，〈魅夜〉（Short night）以古老的洋房、飄動的窗簾、黑暗中的陰影和脾氣古怪的母親，營造出滿滿的詭譎氣氛；另一方面，因為描述的是亞佛烈德希區考克（1899-1980）的童年故事，而又夾雜著一絲絲幽默風趣在其中。特別是隨著尾聲所出現，希區考克的那句：「教育和天性造就了我日後的作品。」著實令人不禁會心一笑。

接著，友人又問了我對哪個段落的印象最為深刻，我不假思索回答道：「拍團體合照的那一段。」也就是以法國的現代喜劇電影鼻祖─賈克．大地（1907-1982）的童年故事為本，由Joana Hadjithomas及Khalil Joreige兩位導演所合作拍攝的〈拜託開門噢〉（Open the door, please）。

一部電影之所以會讓觀眾在觀影時覺得興味盎然、受到觸動，甚至在觀影後仍能留下深刻的印象，除了劇情編排的精彩度、色彩運用既恰當又鮮明、音樂與劇情恰如其分的搭配、演員那入木三分的演技等方面外，還有畫面構圖與電影主旨的巧妙結合，進而衍生出的深遠寓意，也是能使人再三咀嚼玩味的重要因素之一。〈拜託開門噢〉對我來說，即屬於前述中最後一類的電影，「因為它的構圖很有趣。」我對友人如此解釋道。

電影一開場，賈克大地所屬的班級正在拍攝團體合照，然因賈克的身高實在高出其他同學太多，攝影師為了取得畫面的和諧感，一下要賈克站到後方，一下要他蹲在最前方，調過來調過去，始終無法獲得滿意的結果。最後，攝影師要賈克再拿一張椅子來，坐在與老師相對稱的另一側，如果你以為這下子總算圓滿解決問題，那就錯了。這時，老師跳出來堅決反對這項提案，因為賈克的身分是學生，不該讓他坐在屬於老師層級的位置。

正當百般無奈之際，一位女孩突然跑了出來，老師便叫賈克開門讓她離開這裡進到教室中；賈克確實照老師的話開了門，然而進到門內的不是小女孩而是賈克自己。這出乎意料的發展讓老師亂了分寸，他趕緊要同學到教室中將賈克帶回來，否則團體照就無法順利繼續拍攝。只見賈克那高大的身軀開始躲躲藏藏，鏡頭隨著賈克的身影從教室、走廊再移動到體育館，猶如一場躲貓貓遊戲般，令人感到趣味萬分。終於，或許是賈克玩累了，便從另一道門回到拍團體照的地方。正當賈克由遠處往前走來時，攝影師突然要他站住別動，快門喀嚓一聲，總算利用距離遠近的視覺差解決問題。

經由上述的劇情簡介，或許會讓人覺得這是一部輕鬆有趣的短片，在觀影途中，這個段落的確獲得最多的笑聲；但在結束前，銀幕上浮現出賈克大地的一句名言，揭露出本段所要陳述的命題之後，頓時使人感到無比的沉重──現代生活只適合優等生，而我要保護其餘的人。

每個嬰兒一出生到這個世界上，如同一張空白畫布般擁有無限發展的可能性。這些畫布到了法國印象派大師莫內（Claude Monet，1840-1926）的手中，便會被著上鮮明的色彩，展現出光線變化下景物的細膩差異性；透過西班牙立體派大師畢卡索（Pablo Ruiz Picasso，1881-1973）的巧手一揮，畫布上頓時就多了許多平面色彩的拼貼塊面，構成一個個看似扭曲的人物或動物；若是這些畫布經過普普藝術教父安迪沃荷（Andy Warhol，1928-1987）的創意，那又會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風貌。一張張五彩繽紛、以絹印法製成的名人肖像，宛如統一由工廠生產線不帶感情地製造出的產品般，既快速、簡便又能統一其規格。

在物質主義、金錢主義盛行的社會風潮中，不管是畫作、衣服、家具、罐頭或汽車，皆能在作為「商品」的前提下以規格化及標準化的模式生產；然而，如此的模式卻變相影響講求整體的社會，並實現在教育的層面上，希望每一個即將踏入成人社會的兒童都能成為「優等生」。

〈拜託開門噢〉的賈克手長腳長，說得好聽一些，他在班級所構成的團體中是鶴立雞群；說得明白些，賈克也因此成為「異類」。逃回教室的賈克坐到位置上後，發現自己的桌子與其他人的桌子沒有排成一直線，就稍稍挪動一下以求整齊；走到教室後方的吊衣處，見到自己的衣服下擺比別人的衣服還要長，因而幾乎大半都拖在地上，便將衣服折起並往上拉，讓整體看起來趨近一致。這些看似無心的舉動，說明賈克其實有意識到自己與其他人的不同，也試圖讓自己盡量融入團體之中。為了加強病態追求「整齊」、「秩序」及「和諧」的現象，導演還安排了一大片切割成方格狀的窗戶，以及架子上依序排放的球等畫面，襯托在賈克躲貓貓遊戲時逃跑的路線中。

但是，身高畢竟是與生俱來的特質，無論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改變，就像球架上一顆籃球因體積過大而掉下來一樣，賈克的身高註定使他成為「特別」的一員。有趣的是，導演提供觀眾另一個不同的觀點，讓賈克的身高不再是問題。當賈克跑到體育館裡時，小女孩也追了上來，她跟著賈克攀爬上懸吊在天花板下的繩子，賈克往上爬一截，小女孩也往上再攀一截。如此一來，嬌小的女孩就能夠和高大的賈克在視線上互相對到，整體畫面看來，兩人竟在半空中取得另類的平衡。縱使至始至終賈克與小女孩都沒有開口說過半句話，但藉由這樣的行為，我們彷彿能聽見小女孩在對賈克說：「你看，其實你也沒有特別高嘛！」

為了社會整體順利運作，我們試圖利用各種管道及媒體，讓所有人的觀念盡可能地相同；老師為了在教學上的方便，而採用同一套教材與教學方式，期望所有學生皆能獲得同樣的學習成效；為了讓孩子在人生道路上能夠走得更加順利，父母親以自身過去的經驗加諸於小孩身上，為他們規劃一條看似通往成功的捷徑。在〈拜託開門噢〉這個段落中，賈克的老師和攝影師即為如此，他們只以自己的立場出發，卻未考慮到賈克的感受；而未經世事的小女孩卻相對地懂得體諒別人，知道人的樣貌本來就是各色各樣，但也不因此就用「歧視」的眼光來看待。〈拜託開門噢〉這段故事不單只是賈克大地的童年記敘，更提供成年觀眾一個不同的觀點，反思現代社會所產生的問題。

分享到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