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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擊者》:陰錯陽差下的不寒而慄


當東方殺人魔對上皮條客,不一樣的緝凶追逐戰。

有人認為《追擊者》只是在試圖打破好萊塢的窠臼,甚至試圖模仿一些好萊塢追兇電影的原型;但我總覺得這部電影與其說好萊塢味道濃,還不如說有點90年代港片的影子。也有人稱讚這部電影是《原罪犯》和《殺人回憶》的結合體,但在血腥與視覺震撼度上,《原罪犯》仍然略勝一籌,情感轉折處《追擊者》雖有煽情,卻沒有前者刻意誇張營造的矯情;《殺人回憶》的情感細膩與激盪雖比《追擊者》來得悠長,但後者卻有著比《殺人回憶》更高段的黑色幽默,節奏感與緝凶過程亦更令人揪心。當然,和一些韓國電影一樣,本片狠狠地抨擊了韓國的政府體制,而且批地有技巧,還能讓觀眾隨著劇情憤怒、無奈、扼腕。   《追擊者》絕對是韓國今年最棒的電影。


追擊者》的故事很簡單,張忠浩本來是個警察,被上級開除後就開始幹著拉皮條的工作,豈知自己旗下的小姐接二連三地失蹤,他本來以為這些小姐是領了錢就跑了,但一查之下才發現這些小姐失蹤前的最後一位客人都是池英民,此時他手下的另一個小姐金美珍正前往服務池英民的路上,為了把過去失蹤的小姐找回來,並救回美珍,忠浩開始追尋池英民,豈知,找到池英民後卻牽扯出一連串的殺人事件。


類似的緝凶電影古今中外都不少,光是幾年前韓國的《殺人回憶》就是這麼一個警察緝凶的故事,而且這兩部電影都是改編自轟動整個韓國的連續殺人案件。只是《殺人回憶》的時間點在1980年代末期,那是一個將要結束警察專制、白色恐怖的韓國社會,電影雖然有著對社會變遷、歷史悲劇的暗喻或批判,但故事主體仍就放在當局者身上,以兩個不同背景、不同觀念的警察為主角。若《殺人回憶》是隱身至國家機器內的控訴者,那《追擊者》就是以逃出國家機器的受害者(或說越軌者)為直接批判的中心。


和一些有名的緝凶電影不同,無論是《沉默的羔羊》還是今年的法國電影《微笑標本》,幾乎都是警察在抽絲剝繭找尋藏在黑影中的真兇,連《殺人回憶》或《索命黃道帶》也是在找「找不到」的兇手,抽絲剝繭、與兇手鬥志似乎才是緝凶片的主流。但《追擊者》不一樣,在兇手的鋪陳上,某方面而言它反而比較像希區考克,電影開始沒多久就告訴觀眾真兇是誰,兇手池英民甚至以很奇特、平靜地彷彿玩弄人的方式和警察坦承「我把那些女人都殺了」。詳細的口供在在表示池英民就是連續殺人魔,但問題是根本一點證據都沒有,依法警察只能拘留他12個小時,故事之所以緊湊,就是整部電影幾乎將主要故事的時間壓縮在24小時內,常人的24小時最多上班、上課外加三餐與通勤,但是故事裡的主角必須在24小時內找到追捕池英民的真正證據,以及失蹤的金美珍。


殺人回憶》裡的主角是警察,編導流暢地將兩位背景觀念截然不同的警察的心境變化完整呈現在觀眾眼前,但因為主角是警察,所以我們看見的是心急的公職人員在蒐證技術不良、線索太少的窘境下,和守舊的觀念與狡猾的兇手搏鬥扭打。《追擊者》的主角不但是「被開除的警察」,還是個拉皮條的,在搜救、緝凶的過程中,張忠浩無論如何都無法像《殺人回憶》裡的宋康昊那樣理直氣壯。在警徽失效和警察自大的夾擊下,張忠浩一路走來憑的只有那顆拳頭,以及身為「權益受損皮條客」的職業第六感。「一清二楚、看得到卻不能抓」怎麼樣都比「有線索、可預防卻 抓不到」還令人膽戰心驚。《追擊者》的驚悚就在於當你以為波麗士大人或硬拳頭的皮條客會衝進來護駕時,事情往往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韓國人喜歡用電影批判當局者已經不是新聞了,因此《追擊者》裡雖然沒有明著講,但批判整個韓國警察系統卻毫不手軟。利用各種陰錯陽差,以及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不以為意的現象,悲劇就這樣發生了,導演沒有讓皮條客拉著警察的衣服、用小孩子的溫情作出對大社會的煽情控訴,反而是用墮落的革職警察賣命拯救妓女,比照對上司陽奉陰違、甘於陳腐體制、好吃懶做的現任警察們。原本虛假墮落的,反而才是最後面對良心者。一開始被激情抗議民眾丟擲糞便的首爾市長,在醫院待了一天後,西裝筆挺神清氣爽地走出醫院時,卻意外地發現沒有半個記者在門口守候,只有渾身血汗的張忠浩和他遙遙相望,市長的落荒而逃的身影或許生動好笑,但也和金美珍事件的始末做了荒謬的呼應。



追擊者》電影裡用了大量的巷弄追逐戰,以及深夜裡昏暗的街燈投射大量的黑影,在人稠地狹的香港電影裡經常能見到上述的兩種手法,但導演把光影的比例掌握地很好,不致模糊畫面焦點,而彎彎曲曲的巷弄和高低起伏的望遠洞山丘,不但提高畫面視覺的複雜度,也連帶醞釀了劇情的張力。池英民行兇的過程雖然手法兇殘,但鏡頭刻意在「執行」的下一刻帶過畫面,讓人猜不透兇手到底成功還是失敗,儘管知道兇手勢在必得,但和許多電影不同的是,在行兇過程中導演喜歡讓鏡頭對準兇手的表情(而不是凶器的著力點或受害者的傷口),這不免讓人聯想到希區考克的《驚魂記》,只是《驚魂記》那經典的浴室殺人案是剪接女主角不同角度下的驚恐的表情,配合濺出來的血營造兇手的殘忍。但導演羅宏鎮在《追擊者》裡卻偏好兇手行兇的表情,雖偶有被害者痛苦的面部表情或閃躲畫面,但大部分鏡頭都還是池英民因殺人獲得快感的興奮。兇手不顯企圖與謀略的平靜態度,甚至在警局調戲女警,對映被害屍首的慘況,以及一幕幕的陰錯陽差,使得《追擊者》令人不寒而慄。


整部電影就像上了精準發條的時鐘,一步步走得精準也走得穩,雖然偶有刻意的煽情剪 接,但卻不致矯揉造作(畢竟《追擊者》的中心訴求和《原罪犯》截然不同,沒必要在情感上過度誇飾),整體而言不但瑕不掩瑜,甚至在氣氛渲染上有惑人的魅力,不但不停給予源自過去緝凶片的暗示以誤導觀眾對劇情的想像,還不停給觀眾池英民將永遠消遙法外的壓力,讓人看的時候一顆心總吊在喉嚨裡。

雖然聽說華納兄弟在坎城影展後將《追擊者》的翻拍版權買走,但根據一般對好萊塢的理解,除非翻拍電影交給像已逝導演庫柏力克這種不願墨守成規的奇人,或是類似昆汀塔倫提諾這類不怕用太濃郁血腥與驚悚的導演,或是柯恩兄弟這類願意給觀眾「驚」喜的怪咖,否則依照好萊塢的慣例,《追擊者》的好萊塢翻拍結局很可能會變成Happy Ending,不然就是另一部強調警察內部險惡的傳統警匪片。好的電影不光是有好劇本、好演員、好導演,更重要的是劇本內容是否因某種現實無奈現象激盪而出,韓國這幾年的經典電影在某種層面而言,幾乎都和他們的日常社會脫不了關係,有了感觸、有了激盪才能有好劇本的迴響,這一點是另一個文化如何翻拍都難以達到的,屬於創作者與成品間的心靈交流。

作者:mimibao 【美麗新世界】

本期焦點-【v.202】 2009/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