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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元甲:功夫精神的舊酒新瓶


本片的所謂「功夫精神」不過是數十年來各國功夫電影的基本撇步,「最大的敵人在自己心裡」,這種樣版式的說詞不用提到《小子難纏》或《美國忍者》,連《魔宮帝國》都可以扯上一兩句。

提到的功夫精神,李連杰絕對是廿世紀末的首選,縱使全球都有令人驚豔的銀幕高手,縱使東尼嘉等後輩的超絕體能已非李連杰所及,他依舊是華人心中的功夫武神,黃飛鴻、陳真、張三豐、方世玉,表情從來不太豐富,然而靠著武者的典型氣勢配合莊嚴與嬉鬧的組合變化,他就能進入角色的魂魄,你不會期待他拿下影帝,然而他就是擁有足以服人的英雄神氣。

然而,廿一世紀前後的飄洋過海,讓李連杰徹底淪為東方主義想像下的空洞打手,即便是《鬥犬》的大膽嘗試,也在語言與表情的限制下難破瓶頸,甚至《英雄》的死面刺客都是對他的無情蹂躪,至今雖然留有幾部素質精良的武打洋片,卻難見雨中力鬥鐵布衫、神壇前力抗信眾、迷宮裡單挑布棍的深刻感動。


如今,熟悉的清裝造型再度登場,長久以來被遺落的武神氣魄終於重新沸騰。


這不是說本片有多麼完美,做為李連杰多年來的武術心得以及聲稱下的中國功夫最後作品,這部電影並不算傑出,至少在思辯與涵養上不能說比《拳霸》高出多少,在結構與敘事上也未及《英雄》的水平,更不要說在角色與情緒上明顯劣於《臥虎藏龍》了。

有趣的是,《英雄》與《臥虎藏龍》都曾因為進軍世界而揚棄華人文化脈絡、轉而採取依附西方認知的普世符號策略而遭受批判,這樣的問題在《英雄》裡尤其明顯,作為中國代表符號的琴、棋、書、畫一樣不缺,卻為了羅列典型文化元素而犧牲辯證的深度與情感的醞釀,以同樣的理路看待《霍元甲》,問題不是同樣顯眼嗎?


首先可以注意到的是,本片的所謂「功夫精神」不過是數十年來各國功夫電影的基本撇步,「最大的敵人在自己心裡」,這種樣版式的說詞不用提到《小子難纏》或《美國忍者》,連《魔宮帝國》都可以扯上一兩句,在表現手法方面,童年被揍後的母親訓話、自我放逐後月慈轉述的「插秧與人生」之理,都是很典型、卻也很淺薄的功夫片串場,這樣的表現方式,恭維一點是復古,狠毒一點是不求進步,除非本片的唯一野心就是創造最豐富華麗的功夫場面,否則本片在武打以外的內涵,實在是薄弱的可憐。


再者,本片除了將霍元甲的實際遭遇進行戲劇化的修改—《英雄》改個秦始皇倒是被很多人罵到爆頭,我在想怎麼不連金庸、馬榮成等人一起罵呢—還將同時代的亂世氛圍、仇洋情結,甚至仇日情結都降到了最低,往好的方面來看,這時代確實不需要《精武門》式的仇洋排外,畢竟當時的日本人未必全數奸邪、洋人也無須個個魯莽,然而在清末舉國積弱不振、列強普遍視大陸為弱國的時代背景下,本片裡的武夫們能如此互重相知,倒也令人十足吃驚,若說這樣的設計,是為了進軍東、西洋的策略考量,不也是某種合理的懷疑嗎?


然而,以上的牢騷隨寫絕非表示我不愛這部電影,李連杰重操華語的的演出雖然仍有缺陷—他實在不適合演海派人士,恐怕只有《致命羅蜜歐》的假洋相能更加糟糕—卻是他近年最真情流露的演出,與愛女的調笑、家人屍首前的慟哭、隱居時的淡泊、歸鄉後的內斂和諧,構成了李連杰從影以來最有層次的演出,如戲中的霍元甲所言,他終究是一介武夫,而武夫亦有木頭與戲子之分,李連杰在此證明了他是個表情豐富的武打戲子。


令人開懷的當然是本片的最大招牌:功夫武打。東尼嘉的武技以繁複的空中動作與以一敵多為訴求,李連杰則以精密迫人的緊緻對打與東尼嘉的做出了明確的區隔,或許沒那麼拳拳到肉、也沒有驚人的無鋼絲騰空武打,然而袁和平的巧手與李連杰等眾多武生的實力,為本片營造出影史少見的絕妙武打,霍元甲於高台上力戰趙建的場面拳勢逼人、步數驚魂,其後與秦爺的死鬥更是功夫電影中少見的凌厲驚悚,我個人最愛的是霍元甲與田中安野的兵器拳腳對決,田中拿三截棍敲到腦袋的揶揄之後,更令人動容的是霍元甲與其交換武器的氣度與體貼,自然其後的抱病上陣才是煽情的重點,然而我更愛的是武者之間彼此肯定的惺惺相惜,甚至連粗蠻大力士的心悅誠服都頗為可愛—那老兄在《拳霸2》可是一點都不可愛的啊。


話說回來,這真的不過是一部舊酒新瓶的功夫電影,以欣賞《拳霸》的角度品嚐,絕對會快意而歸,如果想一窺李連杰在訪問中透露的所謂「武術心得」,恐怕還需要幾分過剩的創造力。個人希望李連杰不要放棄古裝功夫的戲路,畢竟功夫皇帝的位子,還未有第二人能夠上座啊。

作者:Arrhythmic Riffle 【天空約定的城邦】

本期焦點-【v.052】 2006/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