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天祥看《誰才是導演》
《誰才是導演》的編導相當聰明。他們安排了一個有情緒控制障礙的男人,來替觀眾發洩對藝術電影的不滿,不但免去了合情合理的質疑,也讓觀眾同時被這個可憐男人的暴力行徑演變而成的滑稽場面所取悅。讓電影在高亢的節奏中,以各種看似脫序的情節,合理地支撐著整部電影的架構。
《誰才是導演》是一部讓影迷看得很樂,但影人可能百味雜陳的電影。
劇情描述一個有情緒控制問題的離婚男人,好不容易有短短五小時跟兒女相處的機會,於是決定帶孩子們去戲院吃爆米花、看他們想看的《哈利波特》。偏偏他一路倒楣,先是汽車半路拋錨,看不到想看的電影,只好勉為其難,選了隔壁廳演的得獎影片。沒想到這部得獎片不但不知所云,自以為有品味的畫面還嚇壞了小孩,眼見這難得的親子日就這樣毀了,憤怒的父親要求退票不成,終於脾氣失控,大鬧戲院,結果是雪上加霜。
《誰才是導演》的編導相當聰明。他們安排了一個有情緒控制障礙的男人,來替觀眾發洩對藝術電影的不滿,不但免去了合情合理的質疑,也讓觀眾同時被這個可憐男人的暴力行徑演變而成的滑稽場面所取悅。讓電影在高亢的節奏中,以各種看似脫序的情節,合理地支撐著整部電影的架構。
其實得獎的電影,未必難懂;藝術水準高的作品,也不見得就一定在影展吃香。但《誰才是導演》故意塑造了一個心高氣傲(而且就片中所呈現的作品來看,甚至可說是眼高手低)的導演形象,他自以為是到讓人討厭的地步,因此觀眾很自然就能認同本片立場。不過就在影片可能掉入「得獎電影就是觀眾公敵」的簡單結論前,他們安排了一個更不可思議的轉折,把影片帶入另一個層次的討論。
在怒氣沖沖的離婚男人硬是找上驕傲導演要求退錢的過程裡,原以為會出手傷人的暴力男,竟然意外成了受害者,而他不要求金錢賠償的唯一條件,就是跟正牌導演共同執導後者的新片。這不禁令我想到伍迪艾倫(Woody Allen)在《百老匯上空子彈》(Bullets Over Broadway,1994)有過的描述:一個滿嘴理論的導演排出了空有概念卻無血肉的舞台劇,陪黑幫老大情婦來排戲的保鏢實在看不下去,隨口指出幾個不合理的地方以及應該改變的方法,竟然救活了整齣戲。不過《誰才是導演》沒這麼樂觀,畢竟《百老匯上空子彈》片中的導演後來是私下偷偷請保鏢指點迷津,共同創作屬於兩人之間的秘密;《誰才是導演》卻是讓一切都白紙黑字、正牌導演等於有點被公開羞辱地接受條件,更難堪的是包括他的演員女友在內的工作人員,似乎都蠻樂意看到這種結果的。有趣的是當暴力男愈來愈像導演(包括逐步地剛愎自用),真正的導演卻愈來愈像個情緒失控的病人(他也確實作了不該作的事)。
不過《誰才是導演》並未簡單地讓典型的「一輸一贏」成為它的結局,反而有點務實地強調電影並不是那麼容易成就的。這個結論比較接近現實,不過當影片迅速跳到兩個主角的反省與和解,讓整部電影的叛逆與辛辣頓時銳減,而給人先盛後衰的觀感。不過這個本來就建立在狂想之上的故事,最後想要落實人間結局,注定要有點吃力的。這多少也反映出本片編導面對他們所提出來的問題,最終也自覺難以解答,或者根本就不可能有答案,畢竟電影本來就很難以娛樂和藝術截然兩分。
整部電影的笑料,基本上算是「雅俗共賞」。但也不乏看門道的圈內笑話。例如片中的攝影師自稱從電影學院畢業後就沒用過攝影機腳架拍片,顯然是衝著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等人發起的「逗馬95」(Dogme 95)運動而來(逗馬十誡中有一條就是攝影機一定要全部手提),而業餘導演上陣後努力炮製的類型片(這則是逗馬95宣言所反對的),明顯在和昆汀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的《追殺比爾》(Kill Bill,2003-2004)系列對話。不曉得對大部分觀眾而言,這算不算也是一種類似藝術電影的吊書袋行為?
大部分資料都說本片挖苦的導演原型應是拉斯馮提爾,不過飾演片中導演的尼古拉雷卡斯(Nikolaj Lie Kaas)在本屆台北電影節片後座談說,他的造型舉止其實是參考曾以《愛情拼圖》(Reconstruction,2003)獲得坎城影展金攝影機獎的克里斯多夫波伊(Christoffer Boe)。尼古拉雷卡斯和片中的死對頭尤李基湯姆森(Ulrich Thomsen),不僅都演過「逗馬95」和克里斯多夫波伊的電影(甚至因而獲獎),也曾在台灣上映過的《變奏曲》(Brothers,2004)分飾一對兄弟,默契十足、戲路寬廣,這回嘗試喜劇演出也有勢均力敵的趣味。另外,本片的中文字幕翻譯,對於笑點營造,居功厥偉。雖然我不清楚它與丹麥原文的契合程度(事實上,譯者應該也只能參考英文字幕本),但善用台灣語法、片名、典故,並與影片節拍環環相扣,讓我不由得懷疑:字幕幫這部影片的喜感,加了不少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