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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的孩子》名字的書寫


不管是失去,或者忘掉本名,也就等於忘掉了過去,不管是刻意或無意的。《太陽的孩子》核心軸在於人與土地,開發與保留的抉擇。鄭有傑導演以一顆包容的心,不用對立法來界定他的角色,而是站在置高點上,審視他們的矛盾,理解他們的突圍抉擇。



我們習慣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太陽的孩子》卻請我們換從土地的觀點,來看人的故事。

鄭有傑和勒嘎‧舒米聯合執導的《太陽的孩子》(Wawa No Cidal)中,以名字的論述最是犀利。女主角Ado Kaliting Pacidal(阿洛·卡力亭·巴奇辣)有個美麗的阿美族名字「Panay」,但是每回要向別人介紹自己時,她總是說:「大家好,我是林秀玲。」

林秀玲是漢名,平凡無奇的名字;Panay是阿美族名,意指稻穀,讀音動人,含意不俗,為什麼不用?這個問號正是鄭有傑和勒嘎‧舒米想要透過《太陽的孩子》,帶給大家的思考。

名字有多重要?熟悉《神隱少女》的影迷都清楚。

女主角千尋進入湯婆婆的湯屋後,被改名叫成「千」,一路上就看她要如何「尋」回自已?千尋的好友白龍,同樣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只能以「白色」之名替湯婆婆效力,直到有一天,想起了「琥珀川」河名,才解開了魔咒,取回「賑早見琥珀主」本名。

不管是失去,或者忘掉本名,也就等於忘掉了過去,不管是刻意或無意的。



Panay講起漢語字正腔圓,聽不出任何原住民口音,讓人驚豔,所以經常在演講比賽得到第一名,這個現實說明了只要「漢化」得越徹底,你就能在漢人主宰的社會中出人頭地,很多人因此以「部落之光」形容林秀玲,但她一點不覺得光彩,因為所有的努力等於都是要她忘記根本,所做所為都要符合漢人標準,她頂多也只是個漢化的阿美族人,卻沒有幾個人知道「Pangcah/邦查」才是阿美族的名字,當然,在乎的人也就更少了。林秀玲不再想做部落之光,她要做自己,她要大家叫她Panay,叫回她自己的名字。

林秀玲是電視台記者,她做的太陽花學運報導,常被主管抽換(那是『歸去來兮』的重要心理關卡,既然職場已失去了理想性,就到了轉換生命跑道的刻),既然名叫Panay,既然Panay意指稻穀,《太陽的孩子》帶著Panay從都市返鄉種稻,也就是理直氣壯的抉擇。

太陽的孩子》的核心軸在於人與土地,開發與保留的抉擇,這類議題容易流為火線現場的對立情緒,容易流於非黑即白的切割對立,鄭有傑導演的高明在於他有顆包容的心,不用對立法來界定他的角色,而是站在置高點上,審視他們的矛盾,理解他們的突圍抉擇,因此他得先揭露「Pangcah/邦查」家鄉面臨的「危機」,才能夠凸顯Panay生命抉擇的特殊性。



電影開場是Dongi Kacaw(吳燕姿)飾演的少女Nakaw,她騎摩托車要去跳舞,只要穿上阿美族傳統服裝,在北迴歸線記念碑前跳舞,就可以拿到觀光客的人民幣賞金。沿路,她看到兩旁都是大型觀光遊覽車,同時也可以看到一面又一面的土地買賣插牌......金錢交易以不同的方式直接進入原鄉部落的少女視界。原民文化是Nakaw的傲人資產,問題在於她是在擁抱?或是消費祖靈呢?

觀光客來了,人民幣也來了,Pangcah人可以改善生活品質,何樂不為?其次,只要完成一筆土地買賣,就有大筆金錢收入,插牌等於是提款卡,何樂不為?

Nakaw清楚明白金錢的好處:可以打電動,可以在便利商店愛吃啥就吃啥,更可以讓罹癌的祖父得到更好的醫療,為了解決燃眉之急,她可以二話不說就拿出地契要賣地。但也唯有到了這個關頭,Kaco Lekal(許金財)飾演的阿公,那句:「(土地)賣掉了,就再也買不回來了。」因此就有了千斤萬鈞重。了解這個轉折的細號緻微妙處,就能體會導演的敘事技巧了。



Panay面對的挑戰是讓荒田變良田,她運用都市學來的現代科技,展開她的「梯田復育」計畫,女兒Nakaw的懷疑,村長故意散布的流言,官僚的多方掣肘,建商的巧言哄騙......其實都是Panay逐夢過程中,無法迴避,不可或缺的坎坷細節,但是鄭有傑同樣避開了「性本惡」的戲劇框架,不被善惡對決的衝突模式給綑綁,例如徐詣帆飾演的族人,是真的相信自己的努力可以帶給族人福利,不被外人所騙,他也真的相信建設公司老闆不會騙他。不因為他站在商人那一邊,就是是非不明的惡人,他也同樣是那位願意走回水源,努力接通水管,導引山泉,想要活化梯田的有心人,給站在對立面的人多一點空間,多一點呼吸,全片的立體質感,就更有凹凸有致了。

金黃色的稻浪,其實是汗水結晶,也是人們對土地最美麗的憧憬,《太陽的孩子》集結了台灣當前土地不正義,人民心血遭掠奪的各種悲慘實例,稍有不慎,就容易流於口號與口水,鄭有傑和勒嘎‧舒米總是知所行止,拿捏得恰到好處,就像在觀眾心中插下了一把秧苗,日後若能結成Panay,誰不讚歎?!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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