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危敵:問君幾多愁
這世界如果有人長得和你一模一樣,卅多年前你完全不知情,卅年後才猛然得悉,你會憂煩焦慮?還是滿心欣喜?
加拿大導演Denis Villeneuve執導的《雙面危敵》(Enemy),由影星Jake Gyllenhaal一人分飾 Adam與Anthony兩角,他們不是孿生兄弟,彼此亦無血緣,外貌相似度百分百的複製傳奇,甚至連枕邊人都分辨不出誰是誰,卻也因為各有家庭,亦各有職業,不像是人格分裂後的異想,也不是窮困無聊後的幻夢,確實因此增加了不少玄疑,可惜自從電影提出問號後,後續的情節圓不出個道理,無法提供解答謎團的出口,如霧如謎,莫測高深,成了全片迴避質疑的神奇迷宮了。
中年危機是《雙面危敵》的第一個線索。
在大學任教的歷史講師Adam,課堂上的學生反應沉默,那是枯萎的職業;母親找不到他,只能在答錄機上留言,很憂慮他的近況,這是親子斷線的訊息;他對美麗的同居女友Mary(由Melanie Laurent飾演)若即若離,總要批完作業才要上床,而且不管Mary是否熟睡,就硬要行房,粗魯,同樣註解了他的感情狀態。
生理與心理上的荒原,則是《雙面危敵》的第二個線索。
Denis Villeneuve選擇的教室、房間或者城市都散發著窒悶的單調色彩,人與人之間極少互動。環境鬱暗,心情封閉,疏離隔絕的枯寂感,同樣書寫著男女主角的心靈狀態。
電影開場是Adam來到了一個慾望世界,一堆男人聚精會神觀看著舞台上的女郎磨蹭肉體,渲染著欲望情貌,其中甚至有一位懷孕女郎(長得很像另一位女主角Sarah Gadon飾演的Helen),端了一個拖盤出來,盤內有一隻大蜘蛛,女郎會不會一腳踩死這隻蜘蛛?電影沒交代,只看到女郎的高跟鞋高高舉起......欲求不滿足,才會往外尋訪,但是欲望又像了毒性極強的雌蜘蛛,隨時就會吞噬掉等著交配的雄蜘蛛,問題在於蜘蛛意像就在開場和結尾時各出現了一次,沒頭沒腦,又不知所云,導演勾起了觀眾的疑問,卻又挑戰了觀眾的耐性,同樣也挑戰了自己的說服力,畢竟這種混亂無頭緒的象徵手法,並不是靠著是Adam在歷史課上常講的一句哲學名言:「Chaos is order yet undeciphered/混亂就是解構前的秩序。」就囫圇吞棗似地交代過去的。
Chaos確實是《雙面危敵》散發的訊息,導演最終未能還給大家一個order,亦是不爭的事實。
電影的轉折點在於Adam的同事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常看電影啊?」才想到要去租DVD,到戲院看電影是群體活動,租DVD則是自娛自樂的個人消費行為,《雙面危敵》無意藉此凸顯Adam的離群索居,DVD的功能在於讓他看見了有位長得和他一模一樣的演員Anthony,Adam因此開始關心起生命中的另一個男人,前提是Anthony太像他了,不過,眼前這位陌生人非親非故,他真正關心的其實還是他自己。
Adam在課堂上很愛引用馬克斯的名言:「歷史總愛重複自己,第一次是悲劇,再來就是鬧劇。」但是電影中前後出現兩次的這句名言可以用來解釋電影的核心問題嗎?我的理解是:有點勉強。
《雙面危敵》改編自葡萄牙小說家Jose Saramago的《複製的人》(O Homem Duplicado),Adam發現天下有個一模一樣的人,為何要這麼惶恐?是發現了複製工廠的天大秘密嗎?不是。是因為生活的秩序徹底混亂了嗎(那種秩序何等單調乏味)?也不是。他若登門拜訪,袒誠以對,不是可以重建秩序嗎?Adam攪亂了Anthony的生活,反過來接受Anthony的威脅,不但要變換身份,還要「使用」彼此的女人,飆悍的Anthony此時看似是Adam的「敵人」(《Enemy》,《雙面危敵》的英文片名),其實卻扮演著「互補」角色,Anthony讓Adam終於敢去冒險,從事自己這輩子從未「演出」過的角色(Anthony才是演員,Adam不是)。
關鍵在於Anthony的演技並不好,很快就穿幫了,他很難預見自己要付出的慘痛代價;將錯就錯的Adam,少了對女友的關懷(反而比較傾向喜新厭舊),最後終於撞見了超級大蜘蛛,似乎也合乎了懲罰性正義,但是這樣的發展只能算是一種說不出邏輯的收尾方式,是的,電影結束了,但是為什麼會這樣呢?問號一直是問號,得不到答案的觀眾,誰不悶呢?
Jake Gyllenhaal在電影中的表現還算稱職,但不凸出,有Melanie Laurent這樣的女友還會審美疲乏,也不太講得過去,反而是Sarah Gadon演活了懷孕女人的多疑心情,極有說服力。更傑出的是Danny Bensi 與Saunder Jurriaans合作的混亂音樂,不規則的節拍,高低音的亂竄,很能彰顯Jake Gyllenhaal的焦慮與迷亂,也讓導演Denis Villeneuve得著了剪輯上的靈感,讓在迷宮中迷航的觀眾有了一些可以回神的指標了。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