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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拉大師:琴韻動我心


波蘭電影大師華依達(Andrzej Wajda)曾經這樣形容過波蘭音樂大師瓦謝奇.齊拉(Wojciech Kilar,1932-2013):「我和許多作曲家合作過,但我最敬佩齊拉。因為他的音樂不但總是能吻合劇情,還能替電影增添迷人旋律。」



波蘭音樂大師瓦謝奇.齊拉(Wojciech Kilar)2013年12月29日因為癌症在家鄉 Katowice去世,享年81歲(他其實是在Lviv 出生,但二戰期間,Lviv 慘遭轟炸,家鄉父老又先後被德軍和俄軍屠殺,終其一生,他都不曾再回返讓他傷心透頂的Lviv )。

是的,我足足晚了卅八天才知道大師辭世的消息,心頭滿是震驚,連夜寫成這篇文字追悼大師。

齊拉生前曾經替一百四十部左右的影視作品創作過配樂,歐洲人都尊稱他是波蘭當代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只是多數台灣影迷對波蘭電影很陌生,但只要曾看過柯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執導的《吸血鬼》(Dracula)、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執導的《死亡處女(Death and the Maiden)》、《第九封印(The Ninth Gate)》和《戰地琴人》(The Pianist),以及紐西蘭女導演珍.康萍(Jane Campion)合作的《伴我一世情》(The Portrait of a Lady),你一定會慶幸有他的音樂扶襯,這幾部名片因而得以更添了顏色。



齊拉曾經開玩笑說他從小就被迫去學音樂,因為父親是婦科醫生,母親是劇場演員,在那個環境下長大,不學音樂都很難。事實上他隨著母親遷居到了Katowice才開始迷戀鋼琴,原本是要做一位鋼琴家,波蘭音樂界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就是因為他的鋼琴彈得很不錯,十二歲那年,齊拉參加波蘭的Rzeszow青年鋼琴大賽,而且是彈奏自己創作的「兩個袖珍小娃娃」獲得了第二名。

他的音樂人生一直就是沈浸在古典音樂的世界裡,先後在波蘭國立的Katowice高等音樂學院拜名師學琴,同時也兼學作曲,以第一級成績畢業,同時也以「小序曲(Small Overture)」獲得了華沙的青年交響樂競賽的第二名。

他在26歲那年就開始從事影視作品的配樂工作,波蘭著名導演奇士勞斯基(Krzysztof Kie?lowski)、贊努西(Krzysztof Zanussi)和華依達(Andrzej Wajda.)等人都曾經和他合作過。奇士勞斯基曾經在他的訪談文稿中提到,他在拍攝《機遇之歌》(Blind Chance)之前,原本都是取用別人已經完成的現成音樂來配樂,用一些他聽過的音樂,曾經被別的音樂家或導演用過的音樂作品來重新詮釋他的電影,可是他一直夢想能夠找到一位作曲家,全新創作交響樂,然後指揮交響樂團來灌錄聲帶,可是當時他還不是很有名,製片經費有限,所以一直到拍攝《機遇之歌》時,才能開始嘗試交響樂的配樂形式,齊拉就是幫助他圓夢的作曲家。



不過,青壯時期的齊拉並不是全然死守在古典音樂的領域裡,他優遊在古典新詮和尋訪現代新聲的雙層舞台上,作品風格深受史特拉汶斯基和巴托克的影響,最擅長卻是用管絃樂的古典曲式,配合民謠曲風的吟唱風味和敘事形式,打造出風格綺麗,又充滿遐想的音樂空間。他熱愛東歐民謠,曾經走訪各地採集民謠,也嘗試過即興演出的爵士樂和強調節奏和新形式敲打音樂的表演,追尋音樂的活力,當然也因為深受東歐民族的深厚宗教觀念影響,很喜歡用教堂祈禱唱詩的人聲和弦樂傳統曲風,來表現宗教音樂的肅穆和神秘。



這些影響音樂家成長的人生歷程,後來都直接反應在他的電影配樂作品之中,例如他為柯波拉的《吸血鬼》配樂時,就巧妙地運用了東歐民謠風味和人聲吟唱的抒情結構來反應《吸血鬼》發源於東歐鄉野的神秘環境氣氛,特別是人聲吟唱部分,既像是無辜百姓哀告上蒼的祈禱文,也有悲憫蒼生的神秘宗教氣質,為很講究藝術造境的「吸血鬼」提供了豐富的感性空間。

最妙的是,齊拉當年是在半夜時分接到柯波拉的邀約電影,聽到柯波拉的名字,他立刻想到了《教父》,一旦「教父」開口了,誰敢拒絕呢?其次,柯波拉的影像風格也是深深景仰的,能與大師合作,他自然樂不可支。



《吸血鬼》的創作經驗到了1999年時又有了更上層樓的機會,齊拉第二度和波蘭斯基導演合作宗教懸疑電影《第九封印》時,因為電影改編自西班牙作家裴瑞茲.賴維特(Arturo Perez-Reverte)1997年的暢銷書「仲馬俱樂部(El Club Dumas)」,強尼.戴普(Johnny Depp)飾演一位骨董書的收藏專家,為了追尋兩本暗藏魔鬼天命的絕版禁書,結果捲進一場超靈異的世紀大陰謀之中。全片的基調旋律彷彿是無助世人面對蒼茫大地的告解和求助,神聖中還帶有一點悲涼,情不自禁就會追隨著男主角的步伐去追尋生命迷宮的真像。



《第九封印》的古意題材與冒險風情,形成兩大特色,奇拉首先以單音鍵盤的敲擊,帶出思古幽情,再以空靈飄渺的女聲吟唱,引領觀眾遊移在古籍和現代的冥想時空中,一開場就強力震撼了觀眾的心靈和耳朵;在名為「Corso(即男主角之名)」主題旋律中,用銅管小號來詮釋男主角勇於冒險的浪漫性格,整部電影就在這兩個旋律基調的對話中,進入了一個神秘又驚悚的靈異世界中,不論是單獨聆賞或對照劇情來品味,都是非常精彩的音樂演出。

女導演珍.康萍要將文豪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81年的名著「仕女圖(The Portrait of a Lady)」改編成電影《伴我一世情》時,同樣也看中了齊拉兼具古典與現代的音樂抒情功力。



電影描寫十九世紀婦女不願接受命運擺布的宿命情愛人生,珍.康萍在開拍之前,就把全片定位成「通俗劇」,她說她一點都不擔心電影的氣質和格調會被「通俗」給拖累了,她相信她精挑的演員約翰.馬柯維奇(John Malkovich)和妮可.基曼(Nicole Kidman)可以在「通俗」劇情中挖掘人間真情,所以她寄望音樂要有帶動電影話題的功能,還要扮演女主角的情感橋梁功能,讓觀眾一聽到音樂,就可以明白女主角的內心聲音和吶喊。

齊拉雖然受過紮實的古典音樂訓練,但是他很重視電影音樂的動聽悅耳,因為只有動聽的旋律,才能打開觀眾的心房仔細聆聽音樂的深情,《伴我一世情》中,不論是「My Life Before me」或「Flowers of Firenze」的主題音樂,長笛與直笛交響吹奏的深情,就宛如慕情少女如慕如泣的心緒,難怪齊拉會信心十足地 說:「只要聽見音樂,你就明白我想說的話了。」

許多作曲家都視電影配樂為謀生工具,難登大雅之堂,齊拉卻是一直很認真處理電影音樂,年輕時期他深受音響學派(Sonorism)影響,對於前衛音樂的音響處理特別感興趣,敢於大膽嘗試各種樂器的實驗演奏技巧(代表作品叫做「Riff 62」),但是1959.年開始接下電影配樂工程時,他就避開了這些艱深複雜的音樂模式,他相信成功的電影音樂不必太有企圖心寫大曲子,也不能太複雜,因為電影留給音樂表現的空間很有限,兩三分鐘就很多了,不像一般古典音樂可以長篇大論來經營情感結構,不過,他也從來不馬虎,他創作的電影配樂兼具通俗與不俗的氣質,同樣具備著適合交響樂團搬到音樂廳演出的動人質量。



齊拉相信好的電影音樂,最好就是要不斷地重複主題,但是每次重複的時候,還要帶上一點變化。「主題」帶領觀眾溶入電影的基調,「變化」,不論是旋律或器樂配置的易動,則是反應帶動劇情的進展歷程。所以,觀眾只要細細比較他的「精神一致,容貌千變萬化」的電影配樂,就能體會他那種「萬變不離其宗」的音樂詮釋方式。

配樂人生中最重要的合作夥伴要算贊努西導演了,他們合作過四十部影視作品,邊做邊學的過程,讓齊拉嘗試了各種配樂可能,不管是《波蘭式出軌》(Bilans kwartalny)中鋼琴和弦樂的淒涼對話,或者《狂奔歲月》(Cwa)用樂器來模彷馬匹狂奔的感覺,以及《仁慈之心》(?ycie za ?ycie)華麗抒情的「Father Kolbe’s Preaching」(後來還被《楚門的世界》(The Truman Show)選做主題樂章),贊努西曾經形容齊拉的音樂就有如一種「語意學的解讀(semantic interpretation)」,音樂取得了類似對白的位階,可以更豐富畫面的內涵,千里馬有了伯樂的賞識就更能縱情奔騰了。



至於大導演華依達則是從1975 年開始與他合作了六部作品,其中第一部作品《應許之地》(Ziemia Obiecana)就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提名,齊拉在《應許之地》中創造了動聽的華爾滋,後來不論是《塔度斯先生》(Pan Tadeusz)或《復仇》(Zemsta)同樣少不了動聽的華曲主題,一切只因為他相信舞曲最易動人,最易形塑觀眾的集體共鳴。

齊拉則是最感謝華依達的信任與授權,「他給了我充份自由,讓作曲家儼如電影的共同創作者之一,華依達要的音樂不只是填空,或者呼應影像而已,他希望音樂本身亦有其價值,這就讓音樂可以超越電影而鮮活存在了。」



齊拉除了音樂創作很有特色之外,也是一位用心的音樂教育家,花了相當多的時間和力氣在培植波蘭的新生代作曲家,不但擔任過波蘭作曲家協會的副會長,自已還創立了西曼諾斯基音樂學社,他的長期合作夥伴柴努西導演就曾經將他的生平拍成了一部電視電影,並以他的姓名縮寫命名,片名就叫做《W.K.》。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

本期焦點-【v.434】 2014/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