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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鳥來的季節:風景詩


《候鳥來的季節》用了極美的構圖完成了台灣土地的讚美詩,卻只能傳達出既模糊又矛盾的訊息,在共鳴聚焦上,因而乏力。

候鳥來的季節》是一部對台灣土地用情很深的電影,只可惜,電影雖然點出了城鄉矛盾,蔡銀娟導演最後卻把救贖給了都市,留給故鄉的則是一聲既無解又無奈的長歎。

候鳥來的季節》透過一對雲林兄弟的成長對比,刻畫今日台灣重都市,疏鄉下的現況。溫昇豪飾演的家民,因為比較會唸書,總是拿第一,所以獲得寒家的全力支持;莊凱勛飾演的弟弟家雄,則因成績略遜一籌,只能以勞力養家,包括支持哥哥北上求學。但是家民學成之後,改棲都市,成了水鳥公園的導覽專家;困在家鄉的家雄,終日鬱悶酗酒,被肝疾毀了人生。

城市富裕,貧鄉窮苦,是蔡銀娟導演透過電影傳遞的第一個訊息,即使是水鳥公園,也反映著城鄉之別,北部有團隊,有硬體規畫,還有經費支持;中台灣的溼地,則是未開發的處女地,質樸依舊。其實,質樸並非壞事,對逐水草而居的候鳥而言亦有其生態魅力,只是愛水鳥的家雄沒有選擇家鄉,而是北上,他的選擇,透露著經濟實力與生活品質的召喚,留在家鄉的弟弟不但找不到工作(少數的工作則是奠高住家地基,不被水淹;不時還得陪著母親一起幹起掏水活兒,因為他們家同樣飽受地層下限之苦,常遭水泡浸),甚至連愛情也是虛空,透過仲介買來的異國婚姻,除了傳宗接代,別無幸福可言。

候鳥來的季節》基本上算是紀錄片的變奏曲,一方面以極其優美的影像與風景構圖,紀錄了水鳥公園的自然生態,即使是窮破的鄉村景色,亦同樣有著動人的影像紀錄,反映著製作團隊對台灣土地的深情禮讚;另一方面則是以沈重而悲傷的筆觸,紀錄著土地上人們的空乏心靈,編導小心翼翼地用著許多生活細節來勾勒當代生活的浮世風情。

家民與妻子擁有小康家庭,卻飽受不孕症之苦,亦遇上了職場上的外遇誘惑;家雄的人生看不到出口,雖然窮悶,卻還是足以買到異國婚姻;雖然可以讓越南妻子受孕,卻買不到愛情與真心。這對兄弟的際遇,或多或少也反映著當代台灣人生活的實況寫真。

經濟壓力改變了家民與家雄的兄弟情誼,知識,讓哥哥取得了經濟優勢,也取得了母親的偏愛;勞力,則讓弟弟只能藉酒澆愁,更成為母親整日碎唸的對象。這對兄弟的矛盾,終究只能靠洩憤的拳頭和宣洩的淚水找到溝通的平台,這對兄弟的心結,終究只能靠著建立在金錢與生殖關係下的異國婚姻,找到解套的出口,《候鳥來的季節》的劇情走向,看似對主要角色都有著同情與諒解,本質上卻是極其無情的天地霜寒:勉強追求的都沒有結果(不論是不孕的妻子或者不快樂的異國婚姻),不能解決的,也只有放手任水流(荒涼的故鄉,下陷的土壤),《候鳥來的季節》紀錄了現實,但是開出的脫困解藥,卻是莫可奈何的一聲長歎。

電影以候鳥為名,明顯是想透過候鳥的象徵來解寓台灣人的困境,溫昇豪是逼不得以,每回都要靠母親召喚才回鄉的青年,算是失根的候鳥,而且故鄉的溼地美景,並不能換得他的深情凝視;不曾離鄉的莊凱勛則像是失志的留鳥,縱有萬千柔情,眉頭與心頭卻一味掛著愁苦兩字,他唯一做好的事是成全了越南妻子的返鄉心願,倦遊的候鳥終能回返此生最愛水草地,然而,代價卻是母子分離的血緣割裂。相對於候鳥爸爸不忍幼鳥猝死,終日徘徊的身影,溫昇豪與白歆惠夫婦認養弟弟小孩的結局,或許是父死母散狀態下的最好選擇,卻因為少了對海倫清桃的關懷,只讓人看見她對昔日戀人的思念,卻完全不見她對腹中胎兒的血肉之情,兩相對照之下,鳥兒比人深情的淡淡一筆,讓人何等心驚。

候鳥來的季節》中有許多刻意安排的細節,有時候是劇情走向的伏筆,例如,一直想要自己生小孩的白歆惠,偶然知悉自己其實才是養女,卻因為養父母盛讚她比親生骨肉更貼心,因而接納了認養小孩的選項;有時候卻是強加註解的贅筆,例如,莊凱勛發現昔日戀人,如今成了發放薪資的老闆娘,卻也只能默然承受這種生命苦悶;有時候則是莫名所以的懷舊書寫,例如,兄弟倆一直不曾忘懷童年逐夢的那顆棒球,卻只剩弟弟還不時在球場邊看著孩揮棒,找不到使力的空間。

在演員的表現上,莊凱勛的外型確實搶眼,粗獷不失細致的內心戲,具現了台灣莊稼人的良善本色,只可惜兄弟肉搏交心的那場戲,跡近失控的淚水與嘶喊,固然是想傾訴平生不得志,也想享受一下做弟弟的特權,卻也因為發洩得太飽滿,反而給人太做戲的遠距效應。

候鳥來的季節》並沒有交代雲林溼地那麼迷人,何以愛鳥的溫昇豪寧願北上,卻不要留駐家鄉,溫昇豪的選擇,其實已經說明了台灣都市化的必然結果,《候鳥來的季節》完成了生命紀錄,卻也留下了一位電影導演無法解答的生活難題,美麗的風景詩,沒有答案的生命,《候鳥來的季節》留下的人生空白,或許任人填寫感懷,卻也註定難有交集。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

本期焦點-【v.366】 2012/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