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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台北電影節:雙面《陽陽》


If a picture paints a thousand words, then why can't I paint you…畫人的外表不難,難的是心,難的是靈魂。

神秘而又善變的女人,我們通常以「千面女郎」相稱,在戲劇世界中,「千面」太複雜,「雙面夏娃」才有著戲劇聚焦的能量,台灣新生代女星張榕容在新作《陽陽》中的演出,就緊貼著這層「雙面」特質。


「從今天開始,我會你當成自己的女兒對待,但是在學校裡,你不准叫我爸爸。」 電影的第二場戲是張榕容飾演的陽陽隨著改嫁的母親住進了新爸爸(朱陸豪飾演)的家,名份上,新爸爸就是爸爸,公開時卻又不准叫爸爸,確實很矛盾,關鍵在於爸爸有雙重身份,在家裡,她是陽陽的新爸爸;在學校裡,她則是陽陽的田徑隊教練。爸爸可以和煦如陽光微風,但是教練卻要有絕對的威權,令出如山,一旦夾纏進私情,訓練難要求,規矩就難定了。


親情歸親情,卻屬私情,只能回家相對,在工作場合的表面上你卻要裝出另一套表情。,這是新爸爸對新女兒的規定。大人要求小孩「表裡不一」,事實上,「表裡不一」卻也替陽陽的雙重性格做出最關鍵的定義。


陽陽》的劇本,很有替張榕容量身打造的味道,因為她是台法混血兒,外表與眾不同,原本就有明顯的「雙重文化」基因,很難清楚界定她究竟是台灣人或者法國人,曖昧又多元的外形魅力因而成為她最引人關注的話題。電影中,新爸爸不是她的親爸爸,她又從來不曾見過她的法國父親,看到的不是真,真的卻又看不到,光是血統論述上,陽陽的「二元性格論」就有了清楚的位階。


其次,陽陽很會包裝自己的情緒,母親大喜日,她卻躲在化妝室裡痛哭,瞬間卻也能換上一副喜孜孜的臉孔,週旋於賓客之間,她知道,所謂的叔叔伯伯和阿姨們看著她的混血長相,心頭難免都會問:「妳的生父呢?」生母再嫁,代表過去的感情迷航或困頓都成為往事了,但是身世謎團的壓力卻全都集中在她身上,除了用笑容緊緊包住自己,用甜美掩藏自己的苦澀,她其實也找不出更有力的自保方式了。


喜非喜,笑非笑,外表的陽光,讓人忘記了隨之而生的陰暗烏雲;內心的愁苦,卻是無人可以分享與告解的秘密深淵,外顯的空浮,內在的空虛,形成了張欣陽最明顯的二元性格,也是張榕容最能發揮演技的轉折點,她承受的煎熬與壓抑再三的委屈,都讓她的際遇與選擇,有了更緊揪人心的張力。 但是,《陽陽》最高明的戲劇張力卻不是陽陽一人的二元性格,與她對手的每一個角色同樣有著二元的變奏,二元碰撞二元,那就不是相乘效應,而是平方,甚至立方的數學變化了。


例如,何思慧飾演的小如就一直與陽陽保持著既競爭又聯合的情境(我必需說,何思慧是《陽陽》最讓人眼睛一亮的新臉孔)。親情名義上,她是姐姐,同為一家人,實質上卻是天上掉下了一個妹妹,搶走了(或者說分享了)她對父親的愛,原本一人的專利,如今成了兩人的共享(但她不能計較,否則就是小器,甚至陷父親於兩難);田徑場上,她很強,跑步很快,總是遙遙領先,但卻也成為陽陽立誓超越的對手,她們是隊友,卻也是對手,必需斤斤計較於分秒的得失;最慘烈的卻在情場上,她與張睿家飾演的黃紹恩是公認的情侶,但是黃紹恩卻也同樣迷戀著陽陽,總是藉故示好與親近,姐妹頓成情敵,新媽媽搶走了她的爸爸(她只能承受,無從抗爭),新妹妹卻也可能威脅著她的戀情,一對原本相親相惜姐妹因而進入到複雜難解的三角情仇困境。


小如與陽陽的貌合神離,甚至各懷鬼胎,各有盤算,問題的焦點,其實還是要回到陽陽身上,小如理應是她最信靠的姐姐與朋友,但是她最大的目標就是要跑贏姐姐,而且明知不可以做的事,不可以碰的人,她卻還是試了碰了。雖然她的嘴上總是掛著:「放心啦,沒事啦!」臉上也總是堆滿了笑容,然而欲望與理智的拔河結果,她的世界不但讓人不放心,麻煩也接踵而至,一如總以為只要自己定下了規矩,世界就會依遁軌道運轉,偏偏事與願違,她一手打造的世界,因而也就逐步崩毀,然而她強自壓抑的情緒,卻也讓人看見了她靈魂深處最黑暗,也最深不可測的一面。


人生徜若只有一個面向,通常叫做單純,但是一如月有陰睛圓缺,人生絕不單純;戲劇若只能捕捉人生的單一層面,少了層次,只有一廂情願,那就叫做膚淺。所有單純的,複雜的,隨緣的,算計的,各種機緣的排列組合,如果都能擠進狹窄的時空與人物關係中,那就是高密度的戲劇精品,不但耐人咀嚼,而且餘韻無窮。


有《陽陽》這樣的劇本與演出機緣,對張榕容而言確實是難得的演出機會,而她的應對進退也極其稱職,遠比2008年《花吃了那女孩》、《天黑》和《渺渺》三部電影的能量總和都還要高。


鄭有傑打造的陽陽,是一位隨時可以戴上面具,以微笑見人的深沈角色。面具就像臉譜,承戴著固定的情緒符號,傳送著渴望別人接受的訊息,但是面具需要肢體與精氣的應和才有說服力,在包軒鳴攝影機如影隨形的跟拍下,張榕容其實沒有私下調整的時間,她必需迅速過濾情感,調整身段,直接用背影與五官顯示出她從率真轉換成算計的轉折關鍵,她越是流暢轉換,越能顯示她的深沈不可測,看她的表演,就有如上了一堂心理分析課,你同時看到了靈魂與欲望,天使與魔鬼,遇上這樣的劇本,又繳出這樣的成績單,張榕容沒有辜負《陽陽》,而《陽陽》也把張榕容的演技位階帶到了讓人含笑鼓掌的高台。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

本期焦點-【v.224】 2009/0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