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水鐘與蝴蝶》:虛與實
癱瘓人生的悲喜人生只有運用創意才能表現出不一樣的視野。
求真,是每一部根據真人實事改編的電影都想要追求的目標,但為求戲劇效果,硬是添加了一些無中生有的情節,卻形成了創作者在兼顧「原味」與「戲味」的旅途中,不得不加油添醋的手段,創作過程或許偏離了事實,卻可能讓觀眾更能明白戲劇主題。
畫家導演Julian Schnabel的近作《潛水鐘與蝴蝶》中,就示範了不少在「原味」與「戲味」間拔河的妙手廚藝。
《潛水鐘與蝴蝶》改編自法國時尚雜誌Elle的總編輯尚-多明尼克.鮑比的真人實事,鮑比44歲那年腦幹中風,全身癱瘓,嘴歪臉斜,但是意識清楚,耳朵能聽,左眼能眨,只是無法言語,只能靠左眼開闔眨動選字拼字來結構文句,與外界溝通。用特寫鏡頭直攝中風病人僵直麻痺的臉,會讓觀眾傷痛不忍,並不符合商業電影的「娛樂」原則,於是Julian Schnabel用攝影機代替鮑比的眼睛,代替他來看世界,也讓觀眾看見中風病人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淚中帶笑」是Julian Schnabel希望《潛水鐘與蝴蝶》達到的戲劇效果,主要就是鮑比雖然重殘,但是意志過人,也常保幽默開朗心情,在最不堪的人生絕境中他還能開自己和朋友玩笑,一旦用攝影機取代他的眼睛,立刻就可以現一般人不懂得面對中風病人的手足無措模樣,到鮑比病榻前探視他的朋友因為常常跑出他的左眼視距範圍,比了半天手勢和裝出各種表情,鮑比其實都看不見;有的人也不懂眨眼揀字的溝通法,不是速度超快,就是自說自話,讓「看在眼裡」的知情觀眾急得不得了,這時,鮑比的心內評論聲音就會自然浮現出來,那是一個「笑罵由他自己,別人啥都聽不見」的真情世界,只有觀眾聽得見,而且懂得他的笑罵心聲完全來自於朋友的麻木、愚蠢與魯鈍。
講究真性情即興發揮的Julian Schnabel,一方面要求對戲的演員要對著攝影機說話(假裝攝影機就是鮑比本人),另一方面則是讓飾演鮑比的影星馬休.阿馬立克(Mathieu Amalric)可以在攝影棚外看著瀏覽器看見也聽見演員的話白。但是他不是在觀看別人演戲,而是要聽著對方的台詞即席發表評論,不管是罵對方蠢蛋,或者哀求對方別走開,別把電視機給關了,都因為對方聽不見,所以才膽敢百無禁忌地又笑又罵。於是,對手演員明明是一本正經對他說話,鮑比卻像是率真又暴燥的過動兒在笑罵臧否,互不來電的無效溝通卻得以引爆矛盾戲味,Julian Schnabel就用這種拍攝手法在悲傷病房中創造出讓人發噱的笑料。
模擬彷真的手法可以逗人開懷,神來一筆的加油添醋則可能有催人熱淚的力量。電影中,鮑比學會眨眼選字溝通法之後所完成的第一個句子是:「我想死。」但是鮑比 的語言治療師卻否認鮑比說過這句話,甚至要求導演不能扭曲事實,污蔑死者,不過,Julian Schnabel卻認為「沒有衝突,就沒有戲劇」,他不是在拍紀錄片,他只是根據鮑比的故事在拍一部電影,所以堅持非拍這場戲不可,因為只有在他終於能讓 外人聽見他心聲的第一時間就爆出這句話才能呈現鮑比「生不如死」的苦痛煎熬。
或許鮑比真的沒說過「我想死」這句話,然而Julian Schnabel杜撰的這句台詞卻極富戲劇效果,前面是他怎麼喊怎麼叫,外人都聽不見,如今總算能說話達意了,還有什麼好猶疑的呢?「生既無望,死則無憾」的沈痛告白,不但觀眾嚇到了,語言治療師也難過得哭了,也完成了觀眾對癱瘓病患絕望心境「感同身受」的橫向移植。
虛構也許可以創造出更大的真實,對照《潛水鐘與蝴蝶》的小說與電影,影癡一定更有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