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眼eWeekly ﹥Content

最遙遠的距離:聲之情


戀愛中人都巴望著真情相對,真心相印,眼睛中容不一下一粒沙子,當然更容不下一點謊言,然而,愛上一個不應該愛的人,你卻必需承受他的謊言,看著你臉不紅氣不喘地公然撒謊。

戀愛中人都巴望著真情相對,真心相印,眼睛中容不一下一粒沙子,當然更容不下一點謊言,然而,愛上一個不應該愛的人,你卻必需承受他的謊言,看著你臉不紅氣不喘地公然撒謊。


最遙遠的距離》中的女主角桂綸鎂飾演愛上了頂頭上司的上班族女郎小雲,辦公室戀情不是罪惡,問題在於對方早有伴侶,她是出軌的第三者,沒有出口,其他的選擇也不成氣候,真情與假意成了她的愛情生活中最無情的鞭笞。


愛上一個會騙你,會哄你的情人,幾乎都是心甘情願地墜入情網,只要能夠在一起,所有的不合宜,不對勁,都會悄悄地拋到腦後。先是享受被騙,繼而在騙局中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正是小雲鬱積心頭的苦悶。



導演林靖傑先安排了剛搬新家的小雲接到男友的來電,「抽不開身,來不了了。」手機中,男人的聲音很悶很沈,她也只能懨懨地掛斷電話,男人愛來不來,她從來沒有主控權的,但是門鈴隨即響了,男友就在門口,他先打手機讓你意氣消沈,再給你意外驚喜,從黯然到狂喜,小雲毫無抵抗地做了愛情俘虜。


戀愛中人都是一往情深的傻子,床戲翻滾後,一對情侶正在床上分享心事,男友的手機響了,那是愛人打來的電話,衣衫不整的小雲就那樣看著她的愛人,對著他的另一位愛人慢條斯理地編織工作繁忙,分身乏術的謊言,對方在電話那頭需索著海誓山盟,他不能不給,小雲也不能不聽。



這算什麼?不但觀眾這樣想,小雲也這樣想著。對方才是正餐,小雲只是點心,甚至連排上菜單的機會都沒有,這算什麼?


男友撒起謊來那麼自然,小雲為什麼不生氣?只因為,她是男友私會的對象嗎?只求一?貪歡,愛情的純度與真情就不復重要了嗎?男友那麼自在地對老情人撒謊,他日,小雲也成了老情人時,男友不也會繼續自在地編織更多的謊言嗎?


妳還要繼續愛上一位愛撒謊的情人嗎?妳願意繼續在這樣的謊言世界中,換取片刻的溫存嗎?男友的謊言是偶發的?還是習慣成性?只是刻意瞞騙前一位女友,還是也包含她在內呢?現實的不妥因而引發了內心的不安,因而蓄積了她追尋真實聲音的動能。



最遙遠的距離》中的桂綸鎂(小雲)一直戴著耳機,那是當代年輕人的習慣,聽自己選的音樂,過自己的生活,沒有比較,就沒有差異,也沒有感慨,林靖傑先讓她面對著虛情假愛的人生,聆聽臉不紅氣不喘的謊言後,再讓她陰錯陽差聽見錄音師小湯寄送的「福爾摩沙之音」,那些都是最真實的海潮、風林之聲,當然還有魚市場的叫賣聲,以及原住民的歡唱聲…重覆的謊言,層層遮掩的面具底下,乍然面對毫無遮掩的真實之聲時,小雲流下了眼淚,那也是全片劇情逆轉的關鍵。


最遙遠的距離》描寫一位錄音師的生命旅程,聲音,因而成為全片最關鍵的演員,桂綸鎂的角色只是個楔引,她的掙扎與煎熬,林靖傑只用了三場戲就清楚交代了,見識過職場虛假的觀眾一聽就懂,因而全片進入第二個「聲音作戲」的層次。


最遙遠的距離》中最另類的主角就是由賈孝國飾演的精神科醫師阿才,從他最愛玩的戲劇治療的角色扮演過程中,觀眾和演員都對人生有了新的觀察視野。


賈孝國的第一次出場是尋芳客,他一擲千金,要求應召女郎多方配合,然而,他要的不是肢體器官的曲意承歡,而是要求對方玩起角色扮演遊戲,他要演妓女,而妓女則是扮起平常讓她們最頭疼也最害怕的警察,男女性別互換還不算怪,透過角色互換,對方心中原本的恨與恐懼,全都走到了出口,可以傾巢而出。


但是,觀眾和妓女的心情是完全一樣的,賈孝國很變態!是的,變態就是他的心理狀態經過高壓扭曲後的情貌,導演用這場戲讓觀眾看見了他的心身情狀,也讓超越一般經驗法則的電影劇情有了與眾不同的戲劇力量與效果。



賈孝國的第二次出場則是診療室裡的醫生,那是他的本業,專司聆聽別人的苦心與委屈,替求診的病患找尋出路,他的冷酷與犀利,讓患者無所遁形,在錯愕與淚水中找到發洩與昇華的出口,但是賈孝國承載了太多別人的苦難,自己的真實人生卻充滿挫折,專業的嫻熟自如,在他解決不了自己問題的當下,卻成為最龐大的陰影。


做演員,賈孝國有迷人的低沈嗓音,不同於常人的低音分貝,就是他的魅力,至於高傲不合群的外型,更讓他的眼神與苦痛,有了更清楚的聚焦功能,他出走到東台灣,其實是他的治療方式,與檳榔西施的卡拉OK對唱「熱線你和我」,更具現了做為專門介入別人私生活領域的精神科醫生的特長,但是他的熱力四射及糾纏本事,卻也讓人看見了他不再扮演醫師,而是做為俗世男人的魅力所在。


這段既挑逗又張狂的卡拉OK對唱過程,被尋找「福爾摩莎之音」的錄音師小湯(由莫子儀飾演)錄下,正因為有了真情與假意的對比,面對伴隨而來的仙人跳騙局時,莫子儀所以選擇義助全然陌生的賈孝國,正是建立在「真誠」聲音的辨識度上,錄音師從聲音中聽見了真性情,也側聽見了人性的猙獰,繼而再以錄音專業構想出反制之道,也讓《最遙遠的距離》的聲音魔法,攀上了扮戲高峰。


但是沒有人是萬能全知的,醫生也需要關懷與診治,尋找台灣真實聲音的錄音師更需要聽見人心深處的真實聲音,所以賈孝國再度與莫子儀玩起角色扮演的戲劇治療過程中,飽受失戀煎熬的莫子儀因而不再只是表象世界的聲音追逐者,他開始進入女友的心靈,揣摩體會原本志氣相投的情侶為何還是要分手?



人的表象與內心,原本只隔著一層皮囊,看似僅僅一膚之隔,實則陌生與疏離得有如千山萬水之遙,導演林靖傑從不諱言《最遙遠的距離》的片名與創意受到作家張小嫻名句「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的啟發,只是林靖傑的刻畫層次更複雜、寬廣與深遠,更能以生命的哀痛與寂寞擊中觀眾的心。


不過,《最遙遠的距離》中最難通過的關卡還是回到賈孝國身上。隔著對講器,他聽不出離婚妻子的真心,卻從窗戶的人影晃動中得知了真相;拿著斑駁的喜帖,遠赴台東按址尋找擦肩而過的真情,卻被失落的街號搞得失魂落魄,街道不該跳號,人生不該跳格,偏偏,人生就是有無數縫隙,潛藏著失落與失意;人生舞台上就是有許多燈光照射不到的死角,潛藏著失神與失志,那種陰暗與絕望,超越了所有劇作家理解與關注的目光,當人生不再是戲,不再有現成腳本可以清楚註解時,賈孝國和觀眾同樣都只聽到了風聲和海嘯。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

本期焦點-【v.140】 2007/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