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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導演鄭文堂專訪


鄭文堂執導的《深海》,是我在2005年最鍾情的台灣電影之一,如今這部電影即將在台灣上映了,謹以本文提供大家一個欣賞的角度。

問:

對你而言,電影到底是什麼?你最想拍的電影是什麼?

答:

我想要拍很多人會想要進戲院一起觀賞,會笑會笑,和他的生活有關,會想起家人,親友,這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電影。


這和我剛開始看電影的感受有關,看完好電影總會讓人想起某些事情,一種於我心有戚戚焉的感動。例如侯孝賢的《戀戀風塵》中阿遠在鄉下成長的經驗,城鄉差距的明確對比,和女主角淡淡的愛情滋味,以及賴以為生的機車在西門町被人偷走時,那種憤怒、挫敗,好像也想去偷別人的摩托車的那種情緒,是我完全可以感受到的恍如人生已到絕路的悲情。


基本上,《戀戀風塵》拍出了我這一代鄉下長大的青年的共同經驗,影片中方人物故事,不再是虛幻放大的影像,而是和你有密切關係的,心裡面就好像被導演給觸摸到了,那和狄西嘉的《單車失竊記》中那份父子親情很近似,雖然那是義大利在1950年代的電影,但是那種貧窮世代人們共同有過的感覺,你就覺得它和你是沒有距離的。


日本導演山田洋次的所有作品和黑澤明的《電影狂》及《生之欲》,想要那種力量能夠放進自己的作品中。如果能達到庶民性格,那是我一輩子的努力。


紅鬍子》裡三船敏郎飾演的醫生就要求學生問病如親,一定要照顧到病患斷了氣的最後時刻,那是醫學倫理上很基本,也很簡單的成長教育要求,看到這樣的人生觀照,對於學生和觀眾而言卻是一輩子的影響。

問:

攝影機的位置可以反應創作者的視野和心態,你的《深海》裡的鏡頭是經常貼著地面的,拍了很多人的腳,用了不少仰角鏡頭來拍人生,是刻意用接近地面的角度來描寫邊緣的人生情境嗎?

答:

其實,我只是隱約有這麼一點感覺而已,電影拍了相當日子了,比較知道該怎麼態度來表現人生的。人生小事,沒有這麼多可以生氣的,低一點來和人生相處,沒有什麼不好,從電影來看我是比較保守,但也是比較謙虛一點來和人相處。


我最想拍的電影是肯洛區的風格,《深海》最初的發想就是去拍一群在加工區工作的男女故事,最後是因為經費有限,不能找到大批的非職業演員,不能有那麼長的時間,讓他們自然地在攝影機前演出他們自己的故事。我非常著迷於一群鐵路工人就可以從容自在地穿梭於生活、工作和演戲之中。

問:

《深海》的故事充滿了台灣的風情與人文背景,是源自朋友的故事嗎?

答:

我周遭親人和朋友之間的確有很多人就像劇中的阿玉(蘇慧倫飾演)一樣,有著焦慮、不安和沒有方向的苦悶。後來我發現當你面對這些焦慮又無助的親友時,多花一點時間去陪伴他們,對他們就是很有用的力量。


你就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就是伸出一隻手,陪你在旁邊,聊聊天,看看海,喝杯茶,看本書,時間過了,傷口是不是也會結疤了呢?我很喜歡人際之間的這種親密關係,我創作的安安角色(陸奕靜飾演)就是他已經經歷了一定的生活歷練,有了一種寬闊的人生厚度,知道人生有一定會有不如意的事,遇上了就不妨跳一隻舞,跳一首恰恰吧,這就是電影英文名片《Blue Cha-Cha》的由來。其實,他們未必能提供人生困境的解答,對徬徨無助的人或朋友,我們也只要靠近,只要陪伴,不一定能有幫助,卻是最實在的一種生活 。



《深海》的最原始概念是我看過的一批有關珊瑚的紀錄片,我發現生病的珊瑚都很漂亮,都是白的,乍看之下白茫茫的一片,雪白的海底,美極了,卻是它們卻是生了病的珊瑚。這種美與病對立的矛盾和衝突是非常巨大的。阿玉就是這樣一個意念。


電影中拍了很多潛水鏡頭,最後卻都剪掉了,因為我認為電影中類似這種很表象很明白的意象是不必加上去的,留給觀眾去想就好了。我用力比較多的部份就是用《Blue Cha-Cha》的英文片名來完整表達我的想法,這個片名象徵人生難免有點憂鬱,有點藍色,但是人生遇上不如意的時候,跳隻恰恰,就可以解放,不必那麼憂鬱地陷在裡面,完全解放不出來。

問:

看完你的電影,觀眾一定會想《深海》到底意謂著什麼?原本以為蘇慧倫飾演的阿玉會不會在最後就跳進海底,和生病的白化珊瑚一些游泳,但是你卻寧可要觀眾去想像,而非直接看見這樣的畫面。為什麼?

答:

我比較希望拍出來的電影是讓大家走出戲院時,會覺得人生有一種比較開朗的感覺。也許和年齡有關,我真的不想讓觀眾走出戲院時還是覺得人生悲苦、無望,帶著愁雲慘霧回家,這是我覺得最重要的一種創作態度,希望能有一種力量能夠迎向新的人生。雖然我不一定想得出解決的方法,至少能夠有一種新的態度來面對人生吧!

問:

愛情是《深海》裡很重要的議題,你完全沒有交代阿玉是在什麼樣的情境底下殺了她的丈夫而坐牢,電影就是從出獄時展開的,然而,阿玉遇上的兩個男人,都還是有所遇非人的悵惘和無奈,你想要表達的受情理念是什麼?

答:

兩性之間的東西說起來複雜,仔細分析起來都是在很簡單的概念中輪迴糾纏,有點像劇中的阿玉,迷惑和認知錯誤,我不想花太多力氣去抽絲剝繭,因為生活裡太多這類的三角戀情遭遇,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說來說去卻全都糊在一起,沒有辦法分清楚旦非黑白的感覺,我比較想要描述的卻是同性之間可能存在及發生的情誼。


我所看到的愛情悲劇,很多都是因為太過黏纏,沒有了距離,所以讓人窒息,不能呼吸,因而導致了分離的悲劇。愛情的失敗有很多因素,我不認為這是誰的錯,戀愛過的人都感同身受的,因為這是無解的困局。

問:

愛情沒有是非對錯,這就是《深海》裡最獨特的人生觀吧?大家都同情蘇慧倫,可是也不覺得戴立忍或李威有什麼錯,你沒有任何批判這兩個男人的情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委屈與無奈,這個尺寸拿捏很不容易的。

答:

應該說是很危險的一種嘗試。一旦電影裡面沒有壞人的時候,觀眾的情緒能夠找到出口嗎?會不會進而排斥你的創意?坦白說,我曾經動搖過,想讓戴立忍和李威能夠有一點罪惡附加在角色之上。


台灣演員其實是越來越進步的,例如李威這種演慣偶像劇的演員,他也不會陷溺在既定的模式底下,我一直覺得演戲就是人生經驗的投射,所以我喜歡採取一種集體創作的模式,大家拍戲之前不斷針對劇情和角色來交換意見,用聊天的方式談出大家對劇情發展的意見與看法,例如李威就肯在拍片之初暢談自己的愛情經驗,強調如果自己的生活裡遇上這麼一個黏纏的女人,他一定就會離開;戴立忍也說如果對方真的不分青紅皂白就搶了他的電話,他一定也會失控動手的。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

本期焦點-【v.052】 2006/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