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眼電影網

杜琪峰就跟大部分香港中生代導演一樣，出身無線電視台編劇，八０年代後期以《開心鬼撞鬼》、《八星報喜》及《又見阿郎（港譯：阿郎的故事）》等片晉身賣座片導演。1992年的《威龍闖天關（港譯：審死官）》為杜琪峰的創作生涯締造高峰，編劇邵麗瓊極富創意地為古意盎然的傳統戲曲故事裡揉進充滿當代精神的逗趣思維，杜琪峰則活潑地把周星馳、梅豔芳及一堆精彩配角紛雜的表演整合出一股迷人至極的協調性。

《威龍闖天關》之後，杜琪峰交出了一張極精彩卻也備受忽略的成績單《江湖傳說（港譯：赤腳小子）》。杜琪峰在這部老片新拍的作品中企圖重現張徹時期武俠劇那份古典任俠的豪邁情懷，以無比感性的傳統語調譜出一曲江湖悲歌。雖然以男性角色為主，片中最發光放熱也最堅韌的卻是兩位女性（吳倩蓮與張曼玉），而杜琪峰素來愛用的「秋風掃落葉」淒涼美學，也在片尾的死巷決戰裡配合胡偉立悲戚的音樂營造出最高潮。這份的嚴肅的創作企圖，在摩登科幻的《東方三俠》系列、與周星馳再次合作《濟公》、及象徵杜式作者風格漸進成形的《無味神探》、《烈火雄心119（港譯：十萬火急）》中都可嗅到蛛絲馬跡，也許不是部部成功，卻各見可觀之處。

1996年，銀河映像製片公司成立，一鳴驚人連續推出游達志的《兩個只能活一個》及韋家輝的《一個字頭的誕生》兩部創意怪雞電影。前者在漫畫似的狂喜中流露瀟灑的詩意，幾乎讓我從此認定游達志是香港影壇繼王家衛後最精彩的導演之一；後者則惡作劇般地把原先很嚴肅的宿命題材揉進《黑色追緝令》般的反斗黑色幽默，更在玩笑中高明地點出兩岸三第的政治神經緊張。擔任這兩部電影監製的杜琪峰從此與游、韋組成銀河映像早期的「無敵鐵三角」，聯合永遠的編劇搭檔游乃海，齊力創造出《暗花之殺人條件》、《重案組之非常任務（港譯：非常突然）》、《真心英雄》、《多情英雄（港譯：再見阿郎）》、《談判專家（港譯：暗戰）》等經典之作，而劉青雲則稱得上是這一時期作品的最佳男主角。然後在1999年底，銀河映像以《鎗火》為這段黃金時期劃下最美麗的句點。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真心英雄》與《談判專家》其實充滿了杜琪峰以「個人創意」對吳宇森暴力美學及兄弟情誼的再翻新、再解讀，這段其間「銀河映像」的「作者形象」似乎已然凌駕杜琪峰或游達志的名諱，成為這「鐵四角」編導創作美學的集合名詞。除了《多情英雄》外，幾乎都是以男性為主的警匪黑幫電影，要不就是雙雄對決，要不就是承襲《烈火雄心119》宣揚的群策群力。由於時值97香港回歸前後，這幾部電影裡關於「追尋」、「失落」、「宿命」等訊息也自然被評論界拿來大做文章，支解銀河映像美學內部的政治聯想（垂死的劉德華成為自由香港的最後掙扎、突如其來的悲劇收場則是香港最後不可避免的宿命…），而片中對於因、果宿命的論調，也幾乎成為銀河映像系列出品的主題與變奏。我們甚至可以猜測，杜琪峰和韋家輝應該是看上了幾米《向左走向右走》原著裡那份迷人的偶然與巧合，才願意挑戰他們鮮少觸及的「改編」領域拍這麼一部柔性而夢幻的電影（不幸的是，電影版終究只是一部矯揉造作，有佳句而無佳篇的失敗改編作品）。

在《鎗火》之後呢？那時銀河映像無疑已邁入成熟期，一方面包辦了劉國昌兩部社會性作品《無人駕駛》及《愛上我吧》；一方面也總算摸準市場需求，以《孤男寡女》締造最豐美的收穫。杜琪峰一方面掌握觀眾口味，一方面還得努力不讓自己被主流淹沒，無論是《孤》片變奏的男歡女愛如《鍾無豔》、《瘦身男女》、《百年好合》，還是瘋狂喜劇《辣手回春》及《嚦咕嚦咕新年財》，投和觀眾嬉鬧純搞笑之餘，雖有那麼一些些翻新的玩意，到底還是與銀河映像黃金時期的質感有所落差，而《暗戰2》更是失了第一集那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豪氣。至於改編自怪雞新導演彭浩翔原著小說的《全職殺手》，在製作包裝上力求國際化（這點可以說是許多優秀香港導演極度迷信，卻因此喪失了自我特色的奪命符），更可以從電影對影像經營的雕琢與刻意（有點王家衛調調），看出杜琪峰一直在探索新的美學風格，儘管最後成效不彰。

反倒是小品的《PTU機動部隊》大獲好評，接收了《鎗火》的形式、揉進《重案組之非常任務》的團隊精神，再把《重》片裡非常突然的「樂極生悲」變奏轉化為宿命奇蹟般的Happy Ending；連同《我左眼見到鬼》裡鄭秀文對自我存在的肯定與提升；備受香港影評人喜愛的《大隻佬》利用因果輪迴解釋香港今昔的先苦後甘；以及2004年的《大事件》、《柔道龍虎榜》及《龍鳳鬥》皆不約而同在收場時滲進一絲光亮，透露創作者對「希望」的堅持，而這份對後九七政治解讀的「撥雲見日」也算走到終點站了。

杜琪峰的最新作品《黑社會》，打著入圍坎城正式競賽的旗幟，讓杜琪峰的聲勢邁向另一個高峰。如果把《黑社會》當作《鎗火》的變奏也未嘗不可，杜琪峰以極度張狂俐落的影像風格，配合著羅大佑力道極重的挑釁樂聲，拍出一樁瀰漫著草莽氣息的江湖寓言。片中那種沒有子彈卻更見血腥的殘暴嘶吼，顯然可以當成近期另一部黑幫電影《阿嫂》的另一面，讓新生代導演黃精甫好好閉門思過《阿嫂》到底失敗在哪裡。

《黑社會》從故事設定、選角到一些細節處理，都算計得極為精準，卡司陣容則是除了劉青雲、吳鎮宇兩位老班底以外的大集合。光是找近年常合作的任達華飾演新上任的龍頭老大就是一個值得玩味的選擇，因為任達華當年出飾一系列古惑仔電影中的老大「洪興幫」蔣先生一角，至今仍令影迷印象深刻。在《黑社會》裡，對比競爭對手大D（梁家輝）舊式張狂地競逐錢與權，以及眾家大老散發的那種老派、過氣而無能為力的腐朽氣味，任達華飾演的阿樂的一派沈穩、西化，彷彿暗示著這股主控「活」力中國的正宗性。他和幫中的新生代古天樂合作取得權力象徵的龍頭棍，構成《黑社會》全片最精彩的高潮，也一如過往杜式電影洋溢著濃濃的政治寓言感，。而電影近尾聲時，阿樂為捍衛、宣告主權而不得不採取的陰狠作為，則是暗暗透露著如希臘悲劇般遭親子反噬的恐慌。當然，這份恐慌是否會夢魘成真，就得等來年《黑社會2以和為貴》推出後才能知曉了。

分享到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