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撼動的人物心事熠熠而生—慢節奏金馬影帝李康生
處女作《青少年哪吒》就以極大張力演得你永生難忘,金馬稱帝之作《郊遊》更讓觀眾體會到長鏡頭跟著痛更痛。難得從蔡明亮的電影跳到《馗降:粽邪2》的李康生,將挑戰不是誰都能演的鍾馗乩身,而且還有個綽號叫「水水」?!
在蔡明亮的電影裡,於觀眾眼前停了幾十分鐘的長鏡頭,幕後李康生可以用幾個小時活出這個畫面。現實生活中,和蔡導命運般的相遇入了行,主演第一部電影後離奇患上怪病。如今,又天注定似的以連五個聖筊的鍾馗認可接下《馗降:粽邪2》(2020)裡不是誰都能演的鍾馗乩身。他天生獨特的慢節奏,和幾乎用生命詮釋出的人物心事,在觀者靜下心體會融入後,於暫獲平靜的心頭撼動出緩緩漫開的感觸,如一片止水無盡延伸的漣漪,令誰都難以忘卻他的戲與人生。
路過而沒有錯過!處女作《青少年哪吒》就以極大張力演得你永生難忘:
1968年出生於台灣台北的李康生,有著和《青少年哪吒》(1992)裡飾演角色差不多的背景,外省老兵的父親和本省的母親結合了相差二十多歲的婚姻。這不是巧合,正是蔡明亮為他量身打造。回到這段是合作夥伴、好友也像家人般的長年緣分的起點,本就想考電影系的李康生邊打工賺生活費、邊補習重考大學。當時他正在公館的電動遊戲場工作,蔡明亮剛看完大衛林區的電影,路過而沒有錯過地邀他出演自己執導的作品,一句思考快兩分鐘後脫口而出的「好啊」,就這麼打通這條仍在前行的從影之路。
李康生本來對這個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半信半疑,試鏡《小孩 (1991)》的第一天就被叫去打小孩。他幽默回顧:「小孩後來還是有健全成長啦!」雖然不曾受過表演訓練,但在片中飾演不良少年的他,憑著敏銳的理解能力和毫不羞怯的自然詮釋,讓蔡導讚賞不已。接著便主演顛覆觀眾對蔡導有都執導藝術片印象的第一部電影《青少年哪吒》(1992),不僅節奏快、台詞多、劇情豐富,現在看當年的西門町還會有時代的感動。最觸動人心的是不管哪代人都會深有同感的年少迷惘和生活苦悶,以及想衝破天際的放飛渴望。李康生倒是一開始就展現雖淡定,不過會來個反差打得你措手不及的人格特質。他台詞少、除蟑有一套,假裝哪吒上身和惡作劇得逞的狂喜,則以極大的張力令人永生難忘。
台灣演員也可以!演進金馬,導入威尼斯影展:
「那是一種眾裡尋他千百度的感覺!」回想遇見李康生的那天,蔡明亮認為大概是被他身上獨有的孤寂氣質所吸引。日後也不是沒想過拍別的演員,但在《你那邊幾點》(2001)便確定要這樣拍李康生一輩子。可能和李康生與蔡導的父親很像有關,蔡導甚至說過李康生反映了他內在生命的每個階段:「他的存在成就我的電影。沒有他,我什麼都沒有。」
身為蔡導反映自我的拍攝對象,李康生坦言起初不想太常演同志,怕交不到女朋友。不過還是這麼演到了榮獲柏林影展「泰迪熊獎—評審團獎」肯定的《日子》(2020),近年受訪時表示:「對我來說進入角色都一樣,沒有想太多,他就是我喜歡的人,沒有分男女。」有趣的是當初榮獲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愛情萬歲》(1994),因為演員各拍各的,所以他拍完看試片才發現自己的角色是同志。而厲害的是他只須掌握好角色的狀態與心境,便奪得法國南特影展的最佳男主角獎,並首度角逐金馬獎影帝。這不只是讓他將自己視為演員的肯定,也鞭策自己得更努力,其中包括對大尺度裸露戲的心態變化:其他國家的藝術片演員做得到,台灣演員也可以!
因此,他能在刻畫男女情慾的《天邊一朵雲》(2005)將AV男演員演到抱回西班牙奇幻影展的最佳男主角獎。2003年的金馬獎,他初次編導之作《不見》(2003)還和蔡明亮執導的《不散》(2003)一同入圍最佳劇情片獎。幾年後,自編自導自演的《幫幫我愛神》(2007)更入選威尼斯影展的主競賽單元。他從《不見》那隔代關係的疏離,講到《幫幫我愛神》驗出現代社會生病的病根—速食化:「不管經濟或感情,都是來得快、得到得快,也失去得很快。」儘管看到了虛無與失落,甚至在舊疾復發時絕望到曾想輕生。所幸有電影這個出口,讓他的看見為觀眾看見。一同支撐著雖不盡然美好,卻讓人想繼續感受生命所有觸動的世界。
虛實交融的病命同生!金馬稱帝之作《郊遊》長鏡頭跟著痛更痛:
李康生拍完《青少年哪吒》後罹患怪病,蔡明亮和他的父親帶他到處看醫生。現實生活中產生革命情感,在創作中則第一次化為蔡導執導《河流》(1997)的靈感。片中他的脖子怪病也是家人帶他不管看中西醫還是接受民俗療法都沒藥醫,以看病歷程講家庭疏離與性向的身分認同。在柏林影展上斬獲一座銀熊獎。直到2016年,他到歐洲演出舞台劇《玄奘》前突然小中風,仍硬著頭皮抱病上台:「既然都來到這裡,就算死也要死在舞台上。」然而,最痛苦的莫過於緊接著不明不白的歪脖舊疾復發,漫長到像是看不到盡頭的無解更折騰人,使他一度絕望到將輕生念頭告訴女友和蔡導。
好在有親友的支持與他沒有放棄的毅力,搬到山上生活,養動物、種果樹、飲食清淡養生、復健與運動,才慢慢好轉。儘管尚未痊癒,但這些人生磨練,為他和蔡導帶來第二部以他的疾病為創作素材、虛實交融的《日子》(2020)。以兩位陌生男子的邂逅情節,紀錄李康生這幾年來的罹病低潮,講述人於精神和肉體上如何獲得慰藉,使他入圍台北電影獎的最佳男主角獎。此外,還讓他燃起演喜劇片的渴望:「因為太悲慘地拍了一生,自己也很悲慘。所以想拍一些喜劇,希望有機會。」表示自己嚮往北野武那種明明很正經卻很有趣的風格,平常也愛看寶萊塢片的他還說:「只要給我一、二個月的時間練習體能,真的要我像寶萊塢那樣跳舞,我也是OK的!」
的確,他的金馬獎、亞太影展稱帝之作《郊遊》(2013)真看得人心發疼,他被凝視出底層小人物那似乎已無扭轉機會的哀愴。帶著一對子女而沒有個家的他,舉待售豪宅廣告看板到含淚低吟《滿江紅》;令他想起離去妻子的那顆高麗菜,更漸層式地啃出愛恨交織的複雜情感與無望的椎心之痛。只要觀者此刻的心境剛好耐得住長鏡頭,便能體會跟著他慢慢的痛,更痛。是說當他領金馬獎時,高舉獎項定格許久才開口:「這不是電視機壞掉,這是蔡導拍片的風格。」打破電影中的無奈與壓抑,讓觀眾一瞬間被他的幽默給逗樂了。這就是李康生,靜靜的、慢慢的,卻有一種別人模仿不來的搞笑風格。
《馗降:粽邪2》的「鎮煞吉祥物」!還有個綽號叫「水水」?
雖然李康生的作品多數都和蔡明亮合作,不過願意多方嘗試不是說假的。早在1996年,他就演過以早期農村生活為題材的《春花夢露》。近年則有引起廣大討論的《沙西米》(2015),以及改編自九把刀小說的黑暗推理之作《樓下的房客》(2016)。2020年,他更挑戰鬼片《馗降:粽邪2》與海上怪物驚悚片《海霧》。
不過本來他並不想接《馗降:粽邪2》,而且以前就曾拒絕蔡導找他演鍾馗的邀約:「還沒確定接演之前,我上網搜尋一下『跳鍾馗』是怎麼一回事。後果是相當恐怖會出人命的,我就不敢回監製電話。」是監製向鍾馗請示下得到連五個聖筊,這命運般的指定才讓他難得從蔡明亮的電影跳到這裡。不只得以台語記符咒,絕對是他從影以來台詞最多的電影之一。穿著30公斤的服裝也相當挑戰體能,他直說是演過最累的戲。
儘管八字重讓他成為劇組中的「鎮煞吉祥物」,拍夜戲時就由他帶隊上廁所,但面對一些禁忌還是得非常小心。由於開臉後不能講話和回頭,不然好兄弟會知道他是假扮的。有次片場後方因為燈光有問題而騷動起來,導演一句「你們後面在吵什麼」讓他不自覺回頭而當場暈眩。好在有法師進行安撫,休息片刻後才沒事。恐怖之餘,他倒是有個在此得到「水水」綽號的有趣事蹟:「雷洪大哥另外一部戲演他兒子的叫阿水,結果他突然就叫我『阿水啊』,讓整個劇組聽到都愣住了,最後大笑出來。」想必大家都累了。不過累歸累,這次難得的挑戰讓他直說:「這種表演也是一種發洩,趁機釋放情緒,很過癮!」就讓我們期待水水的獨門喜劇,繼續看著他讓活著的人物心事於銀幕上熠熠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