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成為怪物以前
去年坎城影展有《親密》,今年坎城則有《怪物》,不約而同的凝視著兩位男孩之間最純粹、最原始的情感。這次的重複線性敘事也有別於過去的常規線性敘事,沒特別放在心上的場景與對白,結果都在下一次的重複裡被猛力重擊。
2023 坎城影展 酷兒金棕櫚獎、最佳劇本獎|是枝裕和X坂元裕二X坂本龍一 日本三大師豪華大合體|安藤櫻X永山瑛太X中村獅童等重量級卡司齊聚飆戲-《怪物》。
07/07(五)全台上映。
劇情簡介:
有著偌大湖水的郊外小鎮,疼愛兒子的單親媽媽、為學生著想的學校老師,以及天真的孩子們,鎮上的居民過著安穩的日子。
就在某一天,學校內發生了吵架衝突,乍看是常見的孩子間的爭吵,當事者的說法卻產生了分歧,進而影響到社會與媒體,事態愈來愈嚴重。
然而,在某個暴風雨的早晨,孩子們突然失去了蹤影…。
去年坎城影展有《親密》,今年坎城則有《怪物》,兩部電影是不同的語言、不同的膚色、不同的敘事、不同的一切,卻在近一萬公里的兩端遙相呼應著,導演盧卡斯東特與導演是枝裕和,不約而同的凝視著兩位男孩之間最純粹、最原始的情感,當他們因同儕壓力、因世俗眼光、因學校體制、因社會期待、因任何在兩人之外的所有而受傷時,在他們於成長路上找到自己之前,兩位導演溫柔的托著他們、不讓他們墜落,跑過田野、踏過泥濘,守護他們朝向美好奔去,《親密》裡的遺憾與和解,都在《怪物》裡獲得了救贖。相對於《親密》的劇情單一,把更多的篇幅與重心放在了陷入困惑與茫然、急於探索自我並尋求認同的里奧身上,《怪物》選擇朝著更多面向的探討,從學校、從家庭、從各個面向切入,探討這些框架如何壓抑、影響著成長中的孩子,然後再逐步向著中心一一敲碎這些框架,讓滂沱大雨帶走落在湊與依里身上的碎屑,還給他們最乾淨無瑕的樣子。
導演是枝裕和將《怪物》分為三篇章節,將引發整個劇情的校園事件,分別從「早織(母親)/家庭」、「保利(老師)/學校」、「湊與依里」等三方視角出發,再藉著大量重複卻角度不同的情節來拼湊、還原整起事件,那些在後一段被補充或者延伸的、上一段中某些時候的之前與之後,更是要觀眾意識到凡事都不該輕易的先入為主,而是要理解人是會因為各種原因而給己方與對方擅自貼上自己所認定的加害者與被害者身份,唯有全面的去了解才有可能找到問題的根本來去面對、去解決。 電影從一樁教師不當體罰學生的事件拉開序幕,到了第二段轉為疑似存在校園霸凌,最後那場貫穿三段的火災又被提醒出自孩童之手,導演是枝裕和多方視角敘事,一拉一扯上演家長與師長的角力戰,在互相推託與指責之間,使觀眾無形間對於「怪物」有了想像,是教育的失序亦或使家庭的失能生出了怪物?還是立場與觀點的不同讓人把彼此看成了怪物?而到底又是誰才是真正的怪物?
這是《怪物》相當有趣的地方。在這場「被引發」的事件裡,家長看學校、學校看家長、父母看孩子、孩子看父母...,恐龍家長、狼師與惡童更還有被移植豬腦的人類都成了怪物,導演是枝裕和重新解構了「怪物」的定義,他口中的「怪物」不再是傳統有著形體的未知生物,而是隨著時代環境變遷,誕生於各個現代社會議題之下的、無形的「某些東西」。只是跟著劇情向前,單一視角逐漸變得全面,這些怪物一一從「誕生」變成了「被誕生」,於是電影對怪物的解構多了另一種意義。不論是學校眼中的恐龍家長早織、家長口中的狼師保利,或者是父親所認為有著豬腦的伊里,其實他們根本不曉得自己成為了怪物,甚至觀眾在得知他們被成為怪物之後會陷入思考,他們不過是護子心切、對教育有理想、想要跟著心去愛一個人而已,怎麼就成了怪物呢?
所以,《怪物》有了第四個怪物,或者應該說是尚未成為怪物之前的湊。在母親這裡他是被不當體罰的受害者;在老師那裡他是霸凌同學的加害者;而對依里來說他是珍惜卻無法被承認的好友。湊是掀起一切的開端,他伸不了援手拯救依里,更還在對方最需要他、向他告白(求救)時將他推開,也讓母親去衝撞學校、讓老師被迫離開,但他只是看著然後選擇逃避,像是害怕被指責、被跟著討厭。而當同班女同學朝他臉上丟了依里被搶走的東西,那宛如一記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要他看清楚因為他的怯懦而受了傷的早織、保利還有依里,內心逐漸湧起的不安翻攪成了歉疚,於是他終於開始面對自己、聆聽自己,用他笨拙的方法去試著拯救所有人連同自己在內,如果可以的話,在他也成為怪物以前。
《怪物》是近年來導演是枝裕和的作品裡我最喜歡的一部,這次的重複線性敘事也有別於過去的常規線性敘事,不僅相當適合這次的劇本,也是讓湊這個角色被塑造完全的成功關鍵,多個章節裡的多方視角讓觀眾能更加完整的認識到湊,亦能對這個角色有更強烈的情感連結。開始沒特別放在心上的場景與對白,結果都在下一次的重複裡被猛力重擊,例如在首段只對湊自己打開車門摔出去有印象,還在猜測他是為麻煩母親自責?還是為自己才是霸凌者感到羞愧?可隨著劇情,才明白他在車裡問著早織「X光有沒有檢查出異狀」還有「抱歉他無法變得像父親一樣」都是他心裡正在承受著自己不正常、自己可能沒辦法滿足母親隨口聊起「不求什麼,只要他能像隨處可見的普通家庭就好」的期許的煎熬與折磨,於是他當時跳車的動作有了兩種可能性,一是想要去找依里;二是想要藉著結束生命來否認自己,不論何種都叫人心疼。
《怪物》就像是部關於一個男孩湊成長與覺醒的過程,意識到自己或許跟他人口中所謂的「正常」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之後,對於自己到底是什麼感到茫然與無助,心中的疑問找不到人傾吐,而剛好處在格外在意別人眼光的年紀,讓他急於想要去否定自己的不一樣,不管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情感,就像《親密》裡的里奧。但幸好的是這次,湊在憾事發生之前,去接納了自己可能的不一樣,他沒讓自己對於不一樣的恐懼,再一次錯過了在依里墜落之前伸手擁抱他、接住他的機會。不論是愛也好,不是愛也沒關係,都不該讓這世界的灰沾染了情感的純粹,那場暴雨帶來的泥濘遮擋住了廢棄巴士的窗戶,任憑趕來尋人的早織與保利再怎麼擦拭,不過一秒又會繼續被泥濘遮擋住巴士內部,導演是枝裕和彷彿將巴士變成了防護罩,將紛擾全部擋在外頭,把孩子們保護在了裡頭,在巴士裡的世界只剩他們彼此。
其實在看《怪物》的時候,一直想到前陣子看過的漫畫《變成怪獸的同志》,漫畫裡的主角安良城在學校因為性向遭到霸凌,不過他因為有相當關心他的老師黑田而努力撐著,直到某天黑田無意間說出了歧視言論,備受打擊的安良於是打算否定自己,打從心底想要變成「同性戀的安良以外的物種」,懷抱著這種心情的他突然變成了怪獸。原本以爲被所愛的人認同就能變回人類,可直到最後他才明白原來唯有自己肯定自己、認同自己、愛自己,才能獲得真正的救贖並且變回人類。《變成怪獸的同志》和《怪物》看似走向不同,可兩者都在最後講述著自我認同這件事,社會無形的框架壓迫著人們對於何謂「正常」的思考,好像從來人都只能有幾種被認定好的樣子,一旦超出了框架以外就成了不正常、該被帶去接受治療,但《變成怪獸的同志》和《怪物》不約而同的告訴我們,正常不正常只有自己說的才算。
只是當然的,這個世界直到現在還是沒有足夠的善意去包容與接納每個不在傳統社會框架裡的人。而在《怪物》的最後,當陽光灑落、湊和依里滿身汙泥可卻笑著的不斷奔跑著,他們沒有跑回母親和老師身邊,至於跑去了哪裡?我想在觀眾看不見的地方,是導演是枝裕和所期盼著看到的,能夠包容與接納所有人,不再有人會為了不正常而受傷、充滿善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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