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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對我而言最難受的新聞無疑是樹木希林的過世，看過的日本電影或許不算多卻也不少，女演員來來去去，有的紅了好久，有的曇花一現，但唯有樹木希林始終站在她的位置，待在一個最為適切的地方，扮演好她的角色，然後以最為平凡的方式，演進每位觀眾心底，包含我。她演過的角色無數，同樣的獲獎也是無數，時常與她合作的導演是枝裕和更用「完美」二字來形容她，早在31歲就在《寺內貫太郎一家》裡超齡演出70多歲阿嬤的樹木希林，演出眾多母親、奶奶角色，「國民母親」形象深植人心，幾句看似淡而無味的台詞，從她口中說出來特別有感覺，那是種經過生命歷練後才會有的體悟，與其說她像在演戲，倒不如說她像是名長者、智者，對著我們這些後生晚輩分享她的所有，只不過是分別透過不同的角色而已。

像是這部她的大螢幕遺作《日日是好日》，樹木希林便化身為茶道老師，藉由教授年輕人學習這博大精深的日本傳統藝道、從形到心地教會他們去領略茶道的精神，從而悟出何謂「放開眼界，活在當下」，領略「日日是好日」這簡單卻難解的五字之真諦。改編自作家森下典子的《日日好日：茶道教我的幸福15味》，由樹木希林飾演茶道老師武田，黑木華飾演對未來感到茫然的20歲大學生典子，多部未華子則是她那個性大方、很有自己想法的表姊美智子。看似是一部以「茶道」為題材的匠人電影，對於茶道的基本技法與細節都有所詳盡介紹，但實際上真正貫穿全片的是「人生」兩個字，當年才20歲的森下典子，每逢周六就到自家附近向老師學習茶道，這一學就是20年，她所寫下的這本書被大森立嗣導演搬上大螢幕，電影（書）濃縮了典子20歲到40歲的人生。

《日日是好日》裡時間流逝地很快，觀眾陪著典子走過好幾個春夏秋冬，伴著她走過兒時、求學、求職、失業、失戀、父親過世等人生階段，就像有人喜歡夏天、討厭冬天一樣，典子自然也選擇性地厭惡著某些時候，可武田總在她無助時給予她建議、最終典子才終於懂了，其實我們都毋須去與人生計較些什麼，而是要像習茶那般用身體去習慣、讓一切自然而然地順勢發生，然後坦然面對方能享受人生的樂趣。這是森下典子從茶道中感悟到的關於日日是好日、意即「每天都是好日子」最為重要的哲理，同時也是她想分享給讀者的。



「先把形式做出來，再把心意放進其中。」

這是武田授課時告訴典子與美智子學習茶道的「步驟」，先把形式做出來了，才有辦法投入心意，不是說不要認真學基礎，而是要先學會了茶道的「形」，用身體去記住了每個步驟，才能夠靠習慣去帶動身體，進而有更多時間用「心」去感受茶道奧秘。《日日是好日》就按照著這步驟將電影切分成兩部分，前半段為形，後半段為心，前半段從典子和美智子開始像武田學習茶道開始，如本茶道教科書從器具到姿勢、順序、禮儀等都詳盡介紹著，例如帛紗的摺法、開紙門只能開多開、進入和室必須左腳先進、榻榻米要分六步走等等。前半段本是有可能會因「上課」顯得沉悶無趣，但大森立嗣導演把它拍得相當平易近人，典子有些笨拙的學習著樣樣講究的茶道，總是把為什麼掛在嘴邊問著武田，看著武田不知所措的回應著過分認真的典子，師生（外加美智子）的互動激盪出不少火花，讓觀眾看了都忍不住輕笑出聲。

對比前半段的輕鬆愜意後半段就略顯嚴肅許多，從形到心進而談到理，但這個理卻也不是對著觀眾講多難懂的大道理，相反地它很少開口說教，更多時候它是要著觀眾去自行體悟，武田並沒有向典子多說什麼，多數時候都是典子去感受著武田的「話中有話」，俗話說師父引進門修行在個人，作為老師能給的就是畢生所學與經驗分享，但要想真正學以致用，終究還是得靠學生的體會和努力，好比茶道，好比人生。雖然中間曾一度想要放棄茶道，武田也直說「何時想放棄也無妨」，不過典子仍舊沒有停止向武田習藝，可她的煩惱與茫然也從未少過。

「人生中的事件，往往都很突然發生，不管是現在還是過去，我們只能隨著時間，去習慣這股悲傷。」

在《日日是好日》裡藏了許多饒富哲理的話語，當父親過世，典子責備自己在上次父親想來探訪她時拒絕，沒想這一拒絕卻是天人永隔，她傷心地在櫻花樹下哭泣著，身旁的武田如慈母般安撫著，她想起年輕時的自己也曾是這樣責備過自己，她曾放棄過茶道，待她如母親般的老師在她離開不久後過世了，雖然旁人總說是老師歲數大，可心裡她總是怪著自己，老師是因為傷心她的離開而走的。短短一幕便足以讓每個人都明白，武田所講、典子最初所不懂的「一期一會」這四個字，原來「每次見面都有可能是最後一次」是指這樣的，凡事都得抱著一期一會的心態去面對、去施行，才不會事後回想起只剩遺憾相伴。



《日日是好日》除了上述的幾個寓意外，它還花了整部電影的時間來告訴觀眾「重覆」的珍貴性，前後段有不少畫面與場景重覆著，這用來顯現時間流動的手法，其實暗藏著另一人生哲理，當我們體悟到一期一會的必要後，就能夠對「重覆」這動作有更深的感觸。典子搬離開家後，過去總和父母在餐桌上吃飯的景色不再有，當父親過世後她呆坐病房外椅子上，喃喃問著弟弟「上次大家一起吃飯是什麼時候了呢？」，曾經習以為常的事情，總在失去後才想要珍惜，原來最幸福的事是和喜歡的人重覆做著同樣的事、過著同樣的日子。電影中也說到世界上可以將事情分成兩種，一種事能立即理解的，另一種事無法立即理解的，能立即理解的經歷一次就夠，不能夠立即理解的，往往都要經歷許多次才能慢慢理解，這正好與武田談到的「重覆」說相互呼應著。

我很喜歡《日日是好日》的閑靜淡雅，那是種難以模仿也不是想要就有的氣質，我也很愛導演用來呈現時間流動的手法，用四季節氣與和室掛軸來推動時間，再加上現在極為少見的淡出淡入運用，使電影時間雖飛快流逝，在觀影上卻給人不疾不徐的從容。在看《日日是好日》就像學習茶道，得靜下心來並耗費時間才得以體悟箇中精隨，在過程中難免會覺得枯燥乏味，這是難以避免的，《日日是好日》無疑是相當生硬的題材，可就像我說的，導演將它處理得相當有趣，並沒有讓電影、讓茶道給觀眾距離感，導演把茶道和人生巧妙相融，用茶道體悟人生，是一部不簡單的日式小品。

《日日是好日》作為樹木希林的遺作無疑是圓滿的，她就像是武田、用她的人生經歷教會了觀眾很多事，在很多作品中她總是在最後死去，但在這部她並沒有，就如同她會永遠活在觀眾心裡那樣，再也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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