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書摘-杜篤之的《聲色盒子》(上)
聲音,到底是實體,還是想像與回憶?的電影令人永難忘懷,走過三十多年的電影路,杜篤之就是一部台灣新電影的活歷史。
第五章 侯孝賢與杜篤之
八○年代初台灣新電影崛起,打從一開始,杜篤之就和楊德昌、張毅等導演不斷嘗試錄音的新做法;在此同時,他也參與侯孝賢的影片,那時候侯導錄音時用的還是中影的老班底,小杜則擔任助理。直到《悲情城市》,兩人才算是正式合作。
《悲情城市》總其成,侯孝賢、杜篤之正式合作的開始
其實拍攝《悲情城市》的設備相當簡陋,僅有一台錄音機、兩支麥克風,全片是在十分克難的情況下完成的:「所有方法,能用的全用。」
《悲情城市》有場戲錄得很辛苦,就是文清(梁朝偉飾)捧著大哥(陳松勇飾)的像往前走︰「拍那場戲時天候很差,一直下大雨。可是侯導要求從車上下來後演員要一路走到底。」錄音當然得亦步亦趨︰「我就用雨衣包起錄音機,揹在身上,一共弄了兩層,釣mic.也放在雨衣裡,只拉出一條線來;當時我的Boom Man是楊靜安,他也穿件雨衣,把mic.放在雨衣裡,我們要走得很近,因為兩人中間有一條線,要很小心,線頭不能濕,一溼就沒聲音了。」當時大雨滂沱,小杜全身溼冷,人很不舒服,但還是跟著直直走,步步踩在爛泥地裡。要拍的時候,就把麥克風從雨衣縫裡伸出來錄,得很仔細,因為只要頭一露出來,雨水便會滴進衣縫裡,小杜就在雨衣裡照顧音量。那場戲的效果很好,但拍攝的當下真是很辛苦。就因為器材不夠,許多事情都得臨時應變︰「總之,為了效果,什麼都做。」
對杜篤之來說,《悲情城市》讓他經歷了許多個「第一次」:第一次全程與侯導合作,第一次拍攝同步錄音劇情長片,第一次去日本做後製混音,第一次接受國際檢驗、過關,也第一次參與、分享電影界的至高榮譽之一。
一九八九年九月十五日,侯導以《悲情城市》一舉拿下威尼斯影展第四十六屆金獅獎;那一天,台灣電影首度揚威世界四大影展之一;那一刻,華人導演首度勇奪金獅獎。那一年,改變的不只是台灣電影的命運,不僅是侯孝賢導演的創作生涯,也改變了杜篤之的錄音之路。
得了獎,侯導覺得不能再用這麼簡單的設備,台灣電影將來要走到國際,同步錄音是必走之路,設備一定要有。侯導以為他賺錢了,就送攝影陳懷恩、剪接廖慶松及錄音杜篤之各一套設備。還跟小杜講︰「你去開一套來!」
「哇,真的?」小杜先是不敢置信,接下來就興高采烈去開了一套很完整的東西:「包括一台錄音用的推車、調音台、混音機(Mixer),還有一台35mm錄音機,好大啊,跟個冰箱一樣,就整套開給他,價錢都問好了。侯導二話不說,開了張支票給我,一百多萬,夠意思!」這些錢,在當時夠買一棟房子了。
侯導又跟他說:「不用還,送你!你就拿這個去做你以後的東西,拿這個去訓練人,幫沒有錢的人拍!這些東西我們投資來做教育,以後開一所電影學校!」侯導一席話,他不但記得,還確實實現了:「我就用那套設備經營到現在,如今成立了『聲色盒子』,有四個錄音間,好幾組現場錄音人員,都因為有了這套東西、才有了個開始,這對我的影響最大。」
開拍《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第一天,一九九○年八月八日下午時分,這套設備全新開張,連名字「快餐車」都是楊導或余為彥取的,侯導什麼也沒過問。
信任,就是兩人之間的最好答案。
態度__「沒有信任,就什麼都沒有了」
杜篤之說:「對我而言,楊德昌是一種啟蒙,那時候新電影剛開始,我們一直在做些改變,其實是很需要支持的,楊德昌、張毅都會鼓勵我,我被他們鼓勵到可以去談事情,我是把楊德昌當老大來看的。還有一些平輩的如副導演等,大家在一起,相互支援,有什麼事就會約著去聊天、談電影,那時候的氣氛真好,人人一見面都講電影,談怎麼弄,好像革命似的,真有點那種感覺。」
當然,侯孝賢也是這個Group的一份子,侯、楊兩人堪稱亨哈二將,是改革動力中的兩個重要支柱。當時新導演都找小杜,從場記、副導、編劇一路在片廠做上來的侯孝賢,則是照顧著老班底,使得大家都有事情做。一開始,侯導沒有直接找小杜負責錄音,因為小杜仍在中影錄音組,侯導的電影他仍積極參與,擔任助理支援。直到《悲情城市》,由於侯導打算全片都用同步錄音,真要卯足了勁全力打拼,小杜這才全盤掌理錄音。
在杜篤之的電影生涯中,影響他最大的兩個人,一個是楊德昌,一個就是侯孝賢:「侯導影響我的是做事的態度,怎麼跟人家相處;然後他也實質上支持我,又買了設備給我,無償的,這個讓我認識到,人與人之間是可以這樣對待彼此的。因為我有個這麼好的起點,所以我現在也可以這樣對人家。這個空間是侯導幫我建立起來的,這是第二個影響我的,而且是影響我後面很長的時間。我們在一起,都不講什麼酬勞、待遇的,大家就是要把事情做好!」
「你知道他不會虧待你,他也絕不會虧待你!」 「對,彼此間就有一種信任在,我會看他做東西時的待人態度。比方說,那時候我們剛開始開發,到處去找錄音室,看哪個錄音室可以合作,一開始我們也不知道,後來和日本的『日活錄音室』一做就是四年。合作得很好,就不要換,他是不會隨便亂換人的,他有他的道理,和別人合作,默契與信任的培養是很重要的,你把他當朋友,他自然也會把你當朋友;信任一旦建立,就會方便很多,許多事是彼此信任之後,不用談的。如果你今天和他只是個business,這個案子適合你,那個案子適合他,很多東西就是沒有。『信任』,我就是從他那裡學到的,我覺得這個非常重要。像我和人家談事情,對方拿合約來給我簽,我都沒看;我要是不相信你,就不會給你做事;我要幫你做,就是相信你不會出賣我;就算有合約,只要被你耍一次,就沒有下次了;你名氣再大,我也不做。這是一個『沒有信任,就什麼也沒有了』的態度,我從侯導身上學到這個,我們是走交情、走朋友的。」跟人交往,他們比較是東方式的。」
後來杜篤之和泰國錄音室合作,一開始,泰方也是照老規矩辦事。第一次去,對方就塞了個大紅包給他,因為生意是他帶來的。泰方的錄音師並沒實際操作,都是小杜在做混音,泰方就覺得該分給他酬勞,小杜當場說:「不要啦,我們做朋友做久一點。」他什麼都不收,臨走時對方送他去機場,在車上又塞了包東西給他,小杜打開一看,好重的一陀金項鍊,原來對方把原先要給他的回扣,大約兩萬多塊,打了條鍊子給他,小杜說:「不要啦,送給你太太好了。」之後雙方合作的六、七年間,所有回扣他也都沒收,而他給對方帶來的生意大概就有兩、三千萬。
這種以「默契、關係」所醞釀出來的東方式的工作倫理,與西方「契約式」的工作倫理完全不同;前者靠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來維繫,後者則依法律來規範行事。有效嗎?《珈琲時光》在日本的工作經驗就是最佳例證;那一次,曾讓日本電影工作者大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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