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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令人明白到自己是一個罪人─《告白》


我們都是現代人,倫理關係變得薄弱,事情對錯訴諸法律,人與人之間比較疏離,個體的生存意義不容易談得明白……。個體為本的虛無世界,反映在《告白》這一部影像與內容都十分出色的日本電影中。


題目一早就定好了,大概要評說的話已藏在心中,又或者是我要為難自己,設定一個不論是內容上,還是心理上都不易處理的課題。罪人,哦,對於東方人,這個概念是陌生的。


有必要先打開雙重的視域,一邊是傳統的,倫理為本的穩定世界,反映在小津安二郎到山田洋次的一系列電影中,在此我們不談;另一邊是現代的,個體為本的虛無世界,反映在《告白》這一部影像與內容都十分出色的日本電影中(湊佳苗的原作應得最大功勞)。


我們都是現代人,倫理關係變得薄弱,事情對錯訴諸法律,人與人之間比較疏離,個體的生存意義不容易談得明白。人的虛無狀態姑且擱置,不要慌,你有錢。錢與神同在,錢就是神。

Exposition


電影中的學校是大世界的微縮,表面天真的學生還在喝牛奶,未斷奶的幼稚學生。不,轉眼電影又告訴你,學生是暴力的、自我的,他們並不尊重老師,自以為是。森口老師(松隆子飾)一邊說,他們一邊吵,她是逃避現實的人,不,轉眼電影又告訴你,森口是面對現實的受害者──她的獨生女被兩個課室內的學生殺死了,但電影不是偵探電影,而是由復仇開始的電影,她早知道是誰做的,更明白到法律不會制裁少年犯,所以在他們二人的牛奶中注射了 HIV 病毒,令他們在餘生好好反省。


以上就是電影起初的佈局──「呈示部」(Exposition)。第一段告白一方面是對虛無狀態的第一次克服,森口是神且是魔,她像公義的神,強調是非善惡、以牙還牙,重整道德價值;她又像魔,騙人吃下善惡樹上的果子。她既是神聖的母親,母親的身份被剝奪了,一變臉就是復仇的女神。結果呢,她口中的學生 A 如常過活,於是有虛無狀態的第二次克服,學生 B 就承受不住,瘋了。

Development


電影來到第二部分──「發展部」(Development)。從女班長北原美月和 B 的母親(木村佳乃飾)的告白出發,形成兩重聲部的結構。美月眼中的新老師寺田良輝(岡田將生飾)跟森口南轅北轍,他是單純的人,綽號維特──對,他是浪漫主義者,但不必要跟德國浪漫主義攀附。寺田良輝充滿理想,大談好牧人撇下九十九隻羊,而去尋找丟失的羊的寓言,他強調人際關係、建立友誼、正面思維,以關愛克服虛無狀態,其實激化了多數人與少數人、平民與精英的二元對立。寺田良輝的進取和建立關係,跟 B 的母親的逃避和拒絕交流,又產生了雙重的視域。終於,B 的母親幫不了孩子,一味的包容、照料單單解決了B的物質需要,但解決不了 B 的精神及靈魂需要,B 明白到自己是一個罪人,但可以怎麼辦?母親愛莫能助。


Recapitulation


寺田良輝的第二次克服似乎失敗了,電影來到第三部分──「再現部」(Recapitulation)。從 A 和 B 的告白出發,歸結於森口的回歸,形成三重聲部的結構。


B 是一個普通學生,他需要的是朋友,可是母親將希望拒諸門外,釀成大錯,對於普通人,應該讓他融入人群就好。A 不是普通學生,他是精英,聰明、優秀、有科學家的血統及頭腦。很可惜,科學解決不了虛無的問題,人生並無意義,科學可否給我們回答一下呢。A 不需要朋友,雖然美月多少了解他,但他真正需要的是母親的肯定(A 欠母,B 欠父)。A 這個虛無者形象的世界觀是直接挪自杜斯妥也夫斯基(Fyodor Dostoevsky)的小說──反正沒有上帝,也沒有對錯,殺人沒有甚麼大不了。所以 A 可以設下計時炸彈,摧毀生命及其意義。


至此,森口要進行第三次克服。森口的丈夫相信寬恕與原諒,森口相信正義與報應,她會改變嗎,電影用模稜兩可的方式表達她的心路歷程和抉擇。肯定不誤的是,如何令人明白到自己是一個罪人呢?方法就是,讓他知道自己在無法逆轉的時間長河裡,留下多少遺憾與過錯。電影用了一個逆行時鐘的意象表達出來,實在高明。最後 A 有沒有殺死不應殺死的人呢,森口留下一句「騙你罷了」,是道出實情的真話?是令人反撞至更加難受的謊言?還是 A 自我幻想的安慰呢?就角色塑造的本性而言,恕我壞心腸,我傾向是謊言──讓 A 發現真相時即刻崩潰(我不同意!)。至於片末變幻的天空,迫使我們探詢,這是單單大自然的天嗎?還是背後有人格化的天?正義的,同時也是慈愛的……

作者:鄭政恆 【香港電影評論學會】

本期焦點-【v.294】 2010/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