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與莎莎》:軍服下的少女
無論是軍教片或戰爭片,以軍營戰場為舞台的電影創作始終陽剛氣息濃厚,女性在其中只是穿插點綴,從不是鏡頭關注的對象。以色列電影《莫莉與莎莎》則反其道而行,以兩名花樣年華的少女來審視軍中倫理、權力宰制與反抗,隱隱帶出深沉的國族議題與以巴糾紛等社會現況。
近二十年前,由金鰲勳導演所炮製的一系列《報告班長》軍教片曾是我們這個世代在成長中必經的回憶,庹宗華那外表剛毅、內心體恤的不茍言笑班長形象,加上一干同袍寧犯軍紀也要兩肋插刀的情感,雖然只是齣劇情八股勵志的從軍樣板戲,亦曾在心中留下印記。
幾十年來戰爭電影從來不曾在好萊塢的銀幕上缺席過,卻始終少有電影選擇從軍方內部來檢視軍隊體制的虛無與荒謬,以及既愛亦恨的錯綜袍澤情感。諸如《前進高棉》、《金甲部隊》甚或是影集「諾曼地大空降」在此點上亦是淺嘗即止,電影主要還是將砲口對準戰爭行為的合理性上,以反戰為最終標的。直到山姆曼德斯的《鍋蓋頭》上映,才真正又讓軍教電影登上檯面。
無論是軍教片或戰爭片,以軍營戰場為舞台的電影創作始終陽剛氣息濃厚,女性在其中只是穿插點綴,從不是鏡頭關注的對象。以色列電影《莫莉與莎莎》則反其道而行,以兩名花樣年華的少女來審視軍中倫理、權力宰制與反抗,隱隱帶出深沉的國族議題與以巴糾紛等社會現況。
身處中東險境、周遭阿拉伯列強環伺的以色列採用徵兵制,國民不分男女、一到十八歲便要入伍報到,服役期依性別不同而有兩年、三年之別。不僅境外摩擦頻傳,國內自殺炸彈客亦層出不窮,以色列人民自然對恐怖主義議題十分敏感,但可別因此便先入為主地認定本片又是一部探討以巴問題,需要板起臉孔、正襟危坐的嚴肅電影。
說到底,《莫莉與莎莎》在綠色軍服符碼之下玩味的還是一個青春故事,交錯並呈出軍人與少女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片中兩名女主角白天在街頭上巡邏,專門尋找阿拉伯行人盤問巡查;一到了下班時間,她們便急急忙忙脫去軍服、放下高盤的髮絲,換上裙子與洋裝,搖身一變為正值青春明媚的動人少女。
即使身處於軍隊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容分說的強硬體制下,她們便如所有同年齡的女性一般,也會駐足在商店櫥窗前打量著花俏服飾,也會想偷溜進美容院裡剪個時髦的髮型,更忍不住傾慕少艾的自然天性,對街上來往的俊俏男性品頭論足,甚至尾隨在後悄悄觀察對方的行蹤。
以色列的徵兵制度與台灣不盡相同,片中的女軍人們便如同上、下班一樣執行勤務,每天一到傍晚即能自由返家,無需集體留宿軍營之中,更對比出夜晚與白天的身份差異。一方面,她們是保衛國家的忠實軍人,穿梭於街道上預防恐怖攻擊發生;另一方面,她們又是年方弱冠的少女,對世事所知仍嫌淺薄,在純真無邪中更帶有一絲任性與反叛。軍服的一穿一脫之間,兩種身份已自然切換轉變,其間的對比與衝突正是觀賞此片的樂趣所在。
片中莫莉是名出身良好的乖巧少女,凡事均遵照班長吩咐一板一眼、毫不馬虎,莎莎則是天性外向叛逆,她心中惦記著的只有下班後要去哪裡玩耍,繁瑣公務能閃則閃。當這兩名個性天南地北的少女被分派到一組去執勤時,自然互看不順眼,進而誕生了許多趣事。
從一開始的互不搭理、冷言相對,到友情的逐漸萌芽,莫莉與莎莎之間的「權力架構」亦不斷左右搖擺,有時莎莎強硬的態度佔到了上風,有時則反倒是賭氣的莫莉逼得莎莎低頭,少女們口角鬥嘴、使心計耍心機的青春面貌被同為女性的編導們所巧妙捕捉,心路上數度轉換的過程令人不禁噗嗤一笑,甚至心頭一暖。
其中尤以兩人在飯店裡為外賓執行檢查勤務時反遭客人搭訕一幕,最能傳達出兩個角色的性格與友情。個性內斂的莫莉面對熱情邀約,心中蠢蠢欲動、卻又不敢大膽違背軍紀,只好閃爍著無辜雙眼向莎莎求助,莎莎則雙眉略提地鼓勵莫莉;眼神來回顧盼間,兩人一言未發就已道盡千言萬語。
在戀愛與友情之外,本片自然也不能免俗地提及了以巴現狀所面對的窘境。在這場由男人們所引起的戰亂紛擾裡,片中的女孩們以及此片的女性編導既是母親、妻子、情人,同時也是踢著正步的軍人,卻不能站到戰場上發一槍一彈,而是位居後勤擔任輔助角色,正如女性在社會上往往被賦予的任務一般。
除了反思女性軍人的身份衝突與角色變換之外,《莫莉與莎莎》更不著痕跡地約略帶出以色列社會中對阿裔人民的無形壓迫手段,行為處事往往需遭盤查搜身、登記姓名,被視為二等公民對待卻又不容反抗,否則便會遭國家機器報復,甚至當場便被街頭上的多數以色列人以集團暴力相向。片中更忠實呈現炸彈客自殺攻擊後對現場人民的衝擊,雖然不見屍體肉塊、沒有血濺四地依然觸目驚心。
電影沒有作出是非對錯的論斷,畢竟這不是一部政治取向的作品,而是選擇將鏡頭對準了人們,細膩觀察以色列人們──尤其是正處於邁向成年之際的少女們──如何立足於這個身不由己的紛擾亂世裡,如何用力地去愛、去恨、去受傷,最終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