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天祥影評《來自硫磺島的信》
當美國政府每次對外發動戰爭的關鍵時刻,好萊塢總會適時以過去的戰役為題材,利用慷慨激昂的場面與情節,間接強化美國做為世界正義指標的意識型態,相較之下,克林伊斯威特能夠一面自省美國神話背後的欺瞞,另方面還願意去感受對方的掙扎,進而從中不亢不卑達到反戰訴求,還是令人敬佩的。
除非你從來不關注電影消息,否則在奧斯卡新聞宛如「空襲」的這段時間,應該早搞清楚了克林伊斯威特把一場「硫磺島戰役」拍成《硫磺島的英雄們》和《來自硫磺島的信》這兩部分別從美、日角度出發詮釋的電影。
它們表面上看似觀點迥異,畢竟兩片的主體一勝一敗,且是對立的陣營;但就創作意識而言,兩者並不見得有所抵觸或矛盾。
就個別影片來看,《硫磺島的英雄們》較為激情、諷刺(儘管相較於一般美國戰爭電影它已經算是低調節制了),揭發一張美國士兵在硫磺島上豎起國旗的經典照片其背後的慘烈、荒謬與謊言,並對美國及好萊塢電影信守不疑的英雄主義提出反諷與批判。《來自硫磺島的信》則顯得較沈穩、內斂(即使光比較兩片如出一轍的倒敘手法,都可以感受到節奏與氛圍的差異),然而在呈現日軍死守硫磺島的末日記事中,同樣也流露了他對日本軍國主義的不以為然。尤其在拉出幾個形象較為鮮明的角色來檢視會更加清楚。
其中,渡邊謙飾演的總指揮官栗林中將曾在美國受訓及服務,伊原剛志則飾演曾在洛杉磯奧運得到馬術冠軍的日本陸軍軍官,倒非他們因此就在立場上親美,事實上栗林中將反而利用對美軍作戰型態的理解,重新調度硫磺島上的防禦工事,讓美軍在搶灘時付出慘烈代價。但是他的觀念不但遭到幾個老派屬下的扯後腿,當他要求軍官將士不要一失守就尋切腹,而要想辦加入另一陣地繼續奮戰的觀念,顯然也違背了傳統武士道自以為是卻不合時宜的的悲壯。同樣的,伊原剛志飾演的軍官以人道理由救治美軍俘虜,他回應不滿的士兵說:「一旦換成你被俘,你會希望美軍怎麼待你?」而這兩個被詮釋成忠於國家與任務也具備能力與視野的軍官,恰恰對比了動不動就亮出武士刀要砍落難小兵頭顱的中村獅童的抱殘守缺又虛張聲勢,尤其他最後索性掛著一串地雷出去,宣稱要和美軍坦克車同歸於盡,卻不堪地成為唯一苟活到最後的軍官。這也讓真正「從一而終」質疑這場戰役、一心想回到妻兒身邊、卻又在關鍵時刻流露出護衛長官遺物之情的小兵二宮和也,被大大地凸顯,把小人物厭戰的心態給人性化地表現出來。
克林伊斯威特的地位與誠意,讓他有機會也有能力透過《硫磺島的英雄們》加《來自硫磺島的信》這種兩面俱成的形式來傳達他對戰爭及人性的看法。雖然我並不認為後者這種站在異族立場去看待事物的觀點稱得上石破天驚,畢竟半世紀前的義大利新寫實主義宗師羅塞里尼的《老鄉》(Paisa,1946)和《德國零年》(Germany Year Zero,1947)的悲天憫人,就已經走得更遠。但是當美國政府每次對外發動戰爭的關鍵時刻,好萊塢總會適時以過去的戰役為題材,利用慷慨激昂的場面與情節,間接強化美國做為世界正義指標的意識型態,相較之下,克林伊斯威特能夠一面自省美國神話背後的欺瞞,另方面還願意去感受對方的掙扎,進而從中不亢不卑達到反戰訴求,還是令人敬佩的。
而且他並不天真,譬如伊原剛志才救完俘虜,不久就被美軍的砲火弄傷雙眼還無藥可醫(也許最後剩的都用到救的美軍俘虜身上了),最終他還是只有選擇自裁,才能不拖累任何人。選擇投降的日本兵也沒因此而保全性命,反而手無寸鐵地死在美軍槍下。人道主義在只憑陣營決定殺與不殺的戰場上,難能可貴,同時也脆弱無比。我們見證人性光芒的同時,也目睹其可悲的一面。
類型雖然不同,但《來自硫磺檔的信》依然流洩著克林伊斯威特近期作品對生命無常、命運甚至常拿人開玩笑的慨嘆:可以是被童年陰影困擾的可憐蟲(《神秘河流》)、原應如日中天卻因意外淪為植物人的拳手(《登峰造擊》),當然也可能是被用作政治宣傳的美國大兵(《硫磺島的英雄們》)或被祖國遺棄的日本孤軍(《來自硫磺檔的信》)。但戰爭所涉層面畢竟更大,克林伊斯威特的精彩程度不見得勝於前述兩部格局較小的作品,但他確實非常謹慎小心地處理這個題材,而且盡量不訴諸感官刺激。就如片中日後被挖出的日軍家書一樣,他試圖讓觀者去理解戰火之下、對立之外,更真實的聲音。光是這點,就不是一般泛泛之作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