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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看宮澤理惠在《紙之月》中的表演，儼然已經成為一種享受了。




因為她演活了一切了然於心，外表安靜，甚至帶著七分怯懦與瑟縮，實質卻充滿主見的角色。少了宮澤理惠，《紙之月》就少了發電機；虧得有宮澤理惠，《紙之月》的幽怨與歡愉，就雕刻得栩栩如生了。




《紙之月》的故事核心在於一位不甘心一輩子就這樣蹉跎過去的少婦梅澤梨花，中年才就業的她，成為了銀行業務員，從家庭走進社會，於是她有了婚外情，對方比她年輕至少一輪；於是她侵吞了公款，至少一億日圓。




不可置信？是的，《紙之月》描寫的兩段人生出軌，充滿了戲劇轉折，落差如此巨大，才能緊叩人心，選擇如此堅絕，才能看見梅澤梨花「別有幽愁暗恨生」的幽微心事。




人生能否獨立？能否稱心如意做自己？其實是《紙之月》的核心論述。隨意支配金錢，而且是自己賺來的錢，不再仰仗別人鼻息，看別人臉色，當然是伴隨專業成就而來的一種自我滿足，尤其是辦一張信用卡，都還被丈夫斥為多餘，等同是將她逼向了與時代脫節的死胡同，不也意味著，她的專業成績看在丈夫眼中，不過只是打發時間的主婦消遣而已。




紙之月》的劇本層次既縝密又能首尾呼應，例如，購買保養品（那是裝扮自己，讓自己開心的青春心情）時，因為現金不足，開始試著挪動客戶資金，雖然不過只是區區一萬日圓，這一小步，就是她超越體制的冒險初嘗試，就在她跨越心牆，開始鬆動過去所信守的規矩時，她遇上了小男生平林光太（池松壯亮飾演）。




是的，逾越，或者出走，其實都有跡可循。層次分明的劇本，讓宮澤理惠得能精準有力地詮釋出梅澤梨花因為心潮澎湃，所以滿溢潰堤的身心轉變。



全片最動人的戲在於兩場月台戲。




先是梨花巧遇光太，明明只有簡單搭訕，光太卻不願錯過她，人都已出站了，旋即迴身進站，一路用目光伴隨的那場追尋戲，有如一陣快速敲門聲，敲醒了她渴盼有人看見，有人重視的祈願。梨花看見了光太的目光，充分明白他不回家的心，但她只能低頭，因為明白，所以悸動，因為悸動，所以有了盤算。下車時，她放慢了腳步，用背影召喚著對方的行動，導演吉田大八此時用了慢鏡頭，工筆描書了梨花的曖昧心緒，你看見了她的動心，同時，看見了她正在鬆垮的心房。




正因為有了渴望，所以放慢了腳步，卻沒盼到期待中的那聲搭訕，那份失落才更有力。吉田大八對相思的捏拿功力，極其犀利，因為盼不到的愛情，格外讓人想望；等不到的愛情，格外讓人惆悵。第二次的月台對望，才能讓?花終於邁出腳步，跨向對方月台。




觸碰到愛情後，?花開始從素樸拘謹的小家碧玉，開始裝分，外型上的巨大改變，穿著上的時髦多變，物欲生活的奢華享樂，其實都在註記著飛蛾撲火前，被火光映照的豔紅模樣，?花的冒險讓人忐忑，?花的笑容，卻讓人明白何以她會願意如此鋌而走險，確實，既然走上了不歸路，她的毅然，是一種寧可對撞，亦不退撤的決志了。




不過，從少女到女婦，?花的所有抉擇都踩到了道德與法律上的紅線，美麗的口號降臨人間時，她的行為註解，既挑戰，也顛覆了世人的理念，表面上那是「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個人主義實踐，體制與法制的大呼小叫，一點都不意外，只不過，《紙之月》不願屈就現實，?花的持續叫牌與出牌，都讓她的生命牌局有了讓人意想不到的結果，導演吉田大八此時選用了「Angels We Have Heard On High」來做心情染色，重重踩中了道德的岐義點，讓宮澤理惠得著了曖昧的一雙翅膀，得能振翅高飛。



「Angels We Have Heard On High」是一首宗教聖歌，修女在聖潔的樂音裡，灌輸著孩子施比受更有福的理念，那裡當是美好情操的養成所，不料，卻也讓羔羊迷了路，在這首聖詩的幾回吟唱聲中，人生情境的對比與嘲諷確實變得更加鮮明，當然，也更加唏噓：




Angels we have heard on high, 天使在高歌

Sweetly singing o'er the plains,歌聲傳四野，

And the mountains in reply, 群山齊聲和，

Echo back their joyous strains.喜樂共奏鳴。



Shepherds, why this jubilee? 牧人為何歡

Why your joyous strains prolong?樂歌唱不停？

Say what may the tidings be, 有何大樂事，

Which inspire your heav'nly song?歡聲唱天籟？



《紙之月》選擇了梨花的觀點來完成勢必引發爭議的道德辯證，畢竟個人主義的冒險，不論得失勝負，都才有好戲可看。全片最精巧的選擇則是找到了小林聰美來詮釋一絲不苟的銀行職員，她從來不肯逾規矩半步，她摸透法令，一切都要照規定，她的精明，讓?花無所遁形，但是她的最後告白，卻也同樣註記著在規矩制度下曾經有過的一絲人性私欲，想不想，做不做，都是人生選擇，用小林聰美的灼灼逼人來對照宮澤理惠的內心澎湃，《紙之月》提供了既有神，又有趣的表演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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