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城市》:復古的科幻
復古可以打造豐潤的視覺美學,但要靠復古來撩動科技的想像,卻還要更複雜的論述。
科幻電影通常暗含有政治批判企圖,改編自美國女作家珍妮.杜普洛(Jeanne Duprau)2003年奇幻小說的《黑暗之光首部曲微光城市》同樣遵循著科幻前輩小說家的規則,用青年的熱情與銳敏挑戰腐敗的威權,在危機中見証俗世的墮落與盲點。
故事發生在人類文明末日前夕,良心科學家打造了一座微光城市,要把僅存的人類困居地下,在那個看不見太陽與月光,全靠電力能源維生的地底城市中,世人斷絕了塵世接觸的管道,忘記了全人造孽的禍害,與歷史的斷裂自然導致無知,但卻是唯一有效的保護之道,科學家理直氣壯地說:「這是為了全人類好(FOR THE GOOD OF MANKIND)。」
光是這個故事前提,電影(或小說)的政治意圖其實就已經昭然若揭,不管人類文明毀滅的前提是貪婪或無知,科學家能夠提出的解決方案竟然是逃避與隔離,用更大的無知來等待文明的轉機與生機,這種父權主導機制,不正是人類歷史上諸多悲劇的源頭之一嗎?
其次,科學家把微光城市的秘密與解決方案鎖定在一個小盒子中,交給微光城市的市長傳承,科學家設定在二百年之後才解開密碼鎖,讓微光城市的人們得能離開城市,重返地表。因此,市長成為先知,成為掌握人類命運的解謎者,一旦市長遭逢意外,解開命運謎團的鑰匙就此失傳,攸關人類命運的盒子就被無知的後人丟進倉庫中隨意棄置了。先知因為得窺天意,所以擁握權柄,也正因為權力的滋味太過迷人,自視高人一等的市長也就捨不得分享知識或權力,文明的斷裂與失傳其實也與這種威權獨夫壟斷一切資訊和資源的心態密不可分。
「微光城市」的故事雛型像極了「諾亞方舟」,以前,避難的人民上了船,如今,避難的人們則是下了地底,方舟上的人等待洪水退去就可以重返地表,微光城市中的人則是因為被二百年的時光磨蝕了知性與感性,再加上資訊殘缺,歷史中斷, 早已不知什麼是光明的希望,渾渾噩噩的生命虛耗,成為他們日復一日的生命輪迴。而且絕對的權力,就帶來絕對的腐化,微光城市的市長只要套用傳統儀式,就可以愚弄人民(例如以傳播宗教福音般的歌唱節來洗腦),自己則是充份利用只有市長才能知曉的資訊管道,享受著物欲人生,特別是當他針對城市的能源危機,喊出了避重就輕的狡辯口號:「答案當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我們需要解決問題的方法。」簡直就是當代政客習慣以看似「務實」口號,迴避責任的現實翻版,漂亮的口號,愚弄了人民,累積了自己的政治資本,微光城市並沒有厚植人類的希望,而是一再重演人類過去毀滅腐壞的歷史。
「微光城市」其實也反應了人類的能源危機,整座城市全靠巨大的發電機來發電,二百年的時光過去,再先進的科技也已老化,開始會斷電停電,偏偏城市的愚民們卻相信打造城市的建築師終必會回來解決問題,用建築師來隱寓造物主和救世主的神話,當然是一則委婉卻犀利的政治批判,而迫在眉睫的能源危機卻也使得年輕人急著找尋出路,電影因此透過哈洛與莉娜這兩位已經年滿二十歲,開始得能進入職場,接觸政府資訊的青年來揭露城市的疑謎,熱情與好奇,讓他們從傳說與現象的對照下完成拼圖,不知不覺中完成了「青年創造時代」的隱性革命。
刻意復古是《微光城市》特別選擇的美學姿態,暈黃色澤創造了溫暖的光明世界,但也因為太過刻意導致全片罅漏橫生,吹毛求疵的人難免要問城市全靠電力燈泡提供光源,那麼燈泡會不會壞?要不要換?有沒有生產工廠?同樣地,莉娜的爸爸還曾有過電話答錄機,何以到了莉娜年代,科技已經退化到電話不存,得靠飛毛腿扮演傳話信差的角色呢?更不用說在那個電力時代,先知卓見的科學家竟然不能構想出更好的儲藏或傳送歷史的方式,先是拒絕了電腦(浮濫的知識就是禍害的源頭嗎?),再用一把鑰匙分成兩半,合體才能開啟的古老模式,創造有如尋寶遊戲的解謎樂趣,然後再以迪士尼樂園般的玩具遊艇做為逃離城市的交通工具(而且是靠腳力踩踏前進),更是保守又復古的能源危機應變學了。
復古固然是《黑暗之光首部曲微光城市》趣味所在,但也是其罩門所在,科幻電影沒有未來的新奇召喚,只有古典的迷戀,卻未能帶動更多的新奇想像,就難免給人招式用老的歎息了。